第398章 離人歌(三)
一根冰錐從頭頂狠狠地刺進了談思賢的天靈蓋,巨大的疼痛順著他的大腦蔓延,傳過他的脊椎,直至四肢百骸,腳下一晃,他險些未站穩跌倒在地上。
絕望與痛苦像兩個劊子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心髒,令他發出沉重的喘息:“你別胡說!這個案子從頭到尾跟瓊薇都沒有任何關係!她是定州薛家的遺女,跟薛紅衣沒有半點關係!薛家真正的子嗣是我,要不然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應當是談相費盡心血,營造了二十多年的一個騙局吧。”
一夜時間,天問順著談相的過往逆流而上,再加上連翹從定州十萬火急打探來的消息,終於讓寧姝拚湊出當年的大概輪廓。
二十三年前,談家與黃家皆是書香門第,更是門當戶對的世交,於是兩家長輩合計之下,為獨子談世淵與幼女黃思婉定下婚約。一個是被長輩給予厚望的不世才子,一個是聞名京城的才女,眾人都以為這該是一對天成佳偶,世上再沒有比他們更般配的了,沒想到,彼時的談世淵心高氣傲,最厭惡受人擺布,一場大鬧之下與家中決裂,隱姓埋名在市井賣字畫為生。他的確有著極高的才華,即便脫離了家族,在市井裏也迅速成名起來,尤其是一筆丹青仕女圖,引得西市花魁們紛紛熱捧,都以入他的畫為榮。也因此,他遇到了當時名動京城的花魁薛紅衣。
一個才高八鬥的名門士子,一個被迫墮入紅塵的昔日將女,兩人相似的脾性,在一次次摩擦中逐漸產生好感,進而定下終身。這本該會是另一個很美好的開端,卻被黃家得知。談世淵寧娶風塵妓,不娶黃家女,像一個巴掌狠狠甩在黃家臉上,這對心高氣傲的黃思婉來說,更是一個天大的恥辱。因此,就在談世淵、薛紅衣成婚前夕,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流氓收買了薛紅衣的婢女,導致了後麵一係列的悲哀。
為了保住薛紅衣,談世淵重回家族,甘心去當了一個曾經不屑一顧的傀儡,與黃思婉完婚。可是心中藏著無限憤恨的談世淵又豈會甘願與黃思婉琴瑟和鳴,將往事當做從來沒有發生過?於是婚後沒多久,談世淵從外麵抱來了一個男嬰,充作了他的私生子,作為對黃思婉最狠的報複。自此這對夫妻,做了明麵上最為融洽和睦受人羨慕,背地裏最為齷齪的怨偶。
而薛紅衣被金蟬脫殼,從河裏救出後,已然刺激過重,在得知一生所愛已成她人夫,幼弟也下落不明後,心性受到更大創傷,躲在曾經母親與幼弟居住的草屋裏悲生望死,無心人間,直至幾年後她懷上了談相的孩子,這個孩子應當給過她一點近乎奢侈的光亮,可是不知什麽原因又被從身邊帶走,送到了談思危那個成婚多年未曾有孕的姑父姑母身邊,成了他們的孩子,也姓薛。
又過了五年,姑父姑母意外亡故,這個孩子無人照料,終於被談相以表親的名義接到了他的膝下,成了他嫡親的外甥女,以及談思賢、談思危二人的親妹。
而薛紅衣孤獨一人,終於在做了十二年活死人後徹底離開了這個醃臢的人世。而談思危之前一直被蒙在鼓裏,直至那天晚上受寧姝之托翻找薛紅衣相關的第二冊卷宗時,發現了自己父親的名字,更發現了二十年來藏在他家中的驚天秘密。
“大公子,應該早就知道實情了吧。所以自使臣進京之後,便立刻搭上了他的人脈,想盡辦法與他接近,為的就是防止瓊薇小姐做出什麽無法挽回的傻事,更防止她在衝動之中傷害了她自己。可是你沒想到,有些事即便你拚盡全力想要阻止,還是沒能攔得住。”寧姝聲音很輕,如同一片柔軟的羽毛,唯恐傷了地麵上蜷縮的遍體鱗傷的人。
她說:“五月初七那夜,真正受辱的並不是李娥兒,而是瓊薇小姐,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