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早李之味(三)
再三細嗅並檢驗後,寧姝確認,這朵梅花是用鮮血染成的絲線繡成的無疑了。
“一朵血染的梅花,毓老王妃到底想通過它告訴我們什麽呢……”將手中的寢衣放下,寧姝陷入了沉思。
與老王妃相關的每一個畫麵都如書籍般一頁頁在她腦中翻過,她忽然道:“我想起來了,之前在驗毓老王妃屍體時,在她右手食指上發現一處傷口,像是她自己咬破的,難道與這有關?可是這滴血跟梅花吻又有什麽聯係呢?又或者這滴血裏還摻了其他什麽東西,是我分辨不出來的?要是徽墨在就好了,他或許能想出檢驗的法子。”
寧姝無比地想念起徽墨的用途來。
似有些疲憊,夏侯輕靠在軟墊上,隨意道:“刑部那裏傳信,宮裏已經下令停了每日杖責二十的懲罰,相信很快就會放‘你’出來。”
“那真是太好了,這一關終於算是要過了。”寧姝聞言,雀躍地長舒了一口氣,心道:徽墨此番替她受苦,待他回來,一定要加倍補償才是。
刑部大牢裏。
在獄中養胖了足足兩斤的徽墨一邊趁四下無人大喇喇翹著二郎腿,一邊享用著談思危請人遞進來的美食,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揉了揉鼻子,詫異地嘀咕:“誰想我了?是世子爺?寧大小姐?還是小連翹?嘻嘻嘻,我果然魅力十足。”然後又繼續翻著從談思危那裏騙來的當下最實新的話本,看得津津有味。
潮白河畔,馬車繼續悠悠地行駛著。
想著等徽墨出來後再行檢驗也不遲,寧姝將這件血染寢衣暫時收好,又道:“除了這件寢衣外,我還從長平公主那裏打聽到:玄清觀事件前一晚,毓老王妃特意到她寢宮陪伴了一夜,還給她唱了一首幼時的童謠。”
聽到這個敏感時間點,夏侯輕神色微動:“哪一首?”
“燕啄皇孫,就是市井百姓們人盡皆知的,漢代趙飛燕與其妹趙合德迫害皇子,導致漢成帝最終絕後的那一首。”
夏侯輕慢條斯理地揉撚著掌心那一截蒼白的指骨,發出一聲意味深遠的輕笑:“這一首,倒是有意思了。”
寧姝亦默默點頭:“是啊。世人都隻知話本傳聞,以為漢成帝絕後,是因為趙飛燕姐妹心狠手辣,殺害了他所有的孩子。可我在多本古籍裏都聽看到另一種說法:漢成帝無嗣實際上是因為劉氏血脈有瑕,曆任皇帝多與世親相結,例如漢景帝娶表妹薄氏,漢武帝娶表妹阿嬌……致使後嗣多有狂病,到後來漢昭帝無嗣,漢宣帝有五,漢元帝有三,之後成帝、哀帝、平帝皆無一子存活。燕啄皇孫的說法,隻是為了後宮傾軋的某種編造之詞罷了。毓老王妃特意唱這首童謠,難道是借此典故,意指當朝?”
夏侯輕曲起指節,在小案上輕輕叩了兩下:“本朝發生與龍嗣相關,並波及到整個朝堂政局的案子一共有兩件。”
寧姝反應很快,立刻接上:“天擇四年皇長子、皇次子腹中爭儲案。以及——二十五年前,小周後瘋癲,斬殺先太子,血染鳳藻宮,火燒鳳凰台。”
待最後一個字從口中說出,寧姝整個人都不隨意誌地微微發起抖來。
以上兩起案件中,無論毓老王妃意在哪一件,都代表著他們所追查的秘密與真相,又將被卷入更大,無法探測的洪流中。被卷入這場翻天巨浪,誰又能保證全身而退呢?寧姝臉上露出一點蒼白的笑容:答案是,誰都不能。
她伸手想端起茶杯喝一口,想令自己鎮定下來,可是越是這樣,反而越是慌亂,一不小心把茶盞打翻,傾在了他的衣襟上。
“殿下,對不起!我——”寧姝忙抽了帕子起身手忙腳亂地幫他擦拭。
一隻玉色的手慢慢伸過來,在她慌亂的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而那隻手的主人放低聲音,看似平淡地道:“放心,在我沒死之前天塌不下來。就算我死後天塌下來,也不會傷到你,有我。”
寧姝一怔。
馬車裏,她彎下腰肢俯下身,手還保持著按在他的衣襟上的姿勢,而他挺直了腰背坐在榻上,朝她仰起頭。
她膚如雪,他發如墨。
一切就好像回到了兩個多月前,那個猶有春寒她與他結定盟約的清晨,隻是姿勢相互調換。
車輪滾滾,依舊沿著潮白河旁的廣道前行,無意間經過了一條小巷,巷子口七八個孩子正一起歡快地唱著從長輩那裏學來的童謠:
“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
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皇孫。
皇孫死,燕啄矢。”
唱完後,孩子們高興地拍了幾下手,然後你追我趕蹦蹦跳跳地跑進小巷深處,留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馬車內,寧姝微微彎起了含笑的眉眼,眼眸皎如明月。
“好的,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