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隨水落花(二)
死於毒蜂?寧姝皺了下眉道:“奴才記得,殿下的母妃文才人六年前是因染時疫才——”
“不是!”蕭長平幾乎把指甲掐斷,努力瞪大的眼瞳中閃著破碎的光。
曾經她母妃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乞求她千萬不要說出來,因為她想要她活,想要她如她的名字般,平平淡淡、平平安安地在這皇宮裏活下去。
可是即便她像條屈辱的狗一樣在宮裏討活著,不敢對任何人輕吐真相,任由自己母親枉死數年,可還是遭遇了今日種種。咒文的事暴露出來,若最終找不到案犯,按照齊妃多年跋扈的秉性,定會將這潑天的禍水栽在她身上,讓她再難苟活。
所以,她還有選擇嗎?
沒有了,沒有了。
長久的沉默與無聲的悲鳴,蕭長平木偶人一般緊緊地繃直著,站在空蕩蕩的,似乎在每個角落裏都散發著黴味的宮殿裏,默默地跟命運較著勁。
這樣掙紮的揪心,寧姝從前也曾感同身受。她什麽也沒說,隻從袖中抽出帕子,遞到蕭長平麵前,為她捧住一顆淚。
啪嗒,一粒水珠在帕子上印出四濺的水痕。
蕭長平猛抽了一口氣,慢慢啟口:“你猜,我從誕生至長到九歲,一共見過父皇幾次?”
她揚起嘴角,笑著落淚,自問自答道,“屈指可數。就算見著了,也隻是在節日慶典中,混在其他兄弟姐妹中遙遙一拜。不過,我也並未感到太過心傷,因為還好我有我的母親。
這座宮殿裏住著無數嬌豔動人的娘娘,每一個都有著比我母妃美麗許多倍的麵容,隻是她們誰都沒有一雙像我母妃般溫柔的眼睛。隻是,父皇從來隻看到那些賞心悅目的臉龐,卻從未曾察覺我母妃眼中的溫暖與心中的柔意。
所以,從小到大的印象裏,我們都穿著冬天無法避寒,夏日又覺炎熱的衣衫,吃著連一些宦官寵婢都比不過的粗茶淡飯。因為,在這座宮殿裏,我與母妃都是透明的人,無法被任何人看見。不過還好,母妃十分能幹。她總是能想辦法帶著我在冬日裏打雪仗,春天裏做秋千,夏天裏搭涼棚,秋天裏編蟈蟈籠,親手做出各種各樣有趣的玩意陪我玩耍開心。偶爾悄悄變出一粒蜜餞果子來,能讓我興奮一整天……我應該是這個宮殿裏最登不上台麵的公主了吧。可即便如此我也是開心的,甚至情願一輩子同母親相依為命,過這種簡單又快樂的生活。
直到九歲那年。
我突然發現每時每刻都溫柔笑著的母親,不知道為何,突然病了,短短幾日裏臉色蠟黃看不到一點血色,我擔憂問她怎麽回事,要不要去找太醫。母妃屢次強顏歡笑,一直哄我是吹了風染了風寒,沒什麽事,直到某天夜裏突然吐出一口血來。
我慌極了,哭著要去尋太醫,卻被母妃拉住不準我去。她死死地拉著我的手,將我扣在懷裏,哭著說:
‘我的平兒還這樣小,往後該怎樣在這深宮裏過活呢……老天爺啊,我願來世做豬做狗,當牛做馬,換我平兒安然長大……’
我當時也小,並不知該怎麽辦,隻會哭嚎。母親溫柔地舔去我的淚珠,從懷裏拿出一張手帕,手中裏包著一隻死蜂的屍體,她說:‘平兒記住!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千萬要堤防長得這般模樣的蜂子,那會要了你的命。還有……還有……’”
蕭長平的眼眶決了堤般顫動著,無法喘氣。曾經刻意封閉的記憶,在今日開閘放水,每一滴水,都如同當年母親舔去她淚珠的吻,帶著血腥味。
“臨死前她死死地揪住胸口,像是那裏裝著一個破碎的風箱,每一口氣都喘得斷斷續續,她瞪大了眼睛,乞求地望著我道:‘母親的好平兒。千萬記住……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的……死因,隻當我是染時疫而亡,時疫……而亡……’”
蕭長平蒼白的臉上充滿嘲諷:“可我不死心,光著腳跑出去夜扣太醫院大門,待到太醫們姍姍而遲時,我母妃已經咽下最後一口氣,他們診斷了半天才淡淡地下了決斷,果然與母妃說的一樣,染時疫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