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宮苑深深(一)
就在寧姝轉身離開時,她聽到阮貴妃在身後,沙啞地說:“當日,我在宮門口贈你鐲子時說,若我有你這樣的妹妹,是真心的。我真羨慕你啊……若我與念奴並非生在周家,而是生在任何一戶平民百姓家,或許結局,會與現在截然不同。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連自己都憎惡的模樣……”
夜涼如水,星河淒清。
寧姝將那隻阮貴妃贈與她的鐲子,放在了冷宮門口,然後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走出這座世上最奢華也最孤寂的鳥籠。
走出高聳的朱砂宮牆,走過璀璨的金碧琉璃瓦,任由一盞又一盞的宮燈映下她的身影,再慢慢拉長。還未到熄燈的時候,她抬頭望著這一路上萬千燈火在四月的風裏跳動明滅。偶有一盞被風吹滅的,很快有一名宮人跑來將其再點燃。再有一陣大風吹來,那名宮人便隻好疲於奔命。而有的宮道上,掌管這一片燈火的宮人偷偷打了個盹,數盞宮燈就那麽悄無聲息地熄滅了,連一聲歎息都沒留下。
就如同無數個在星辰下、人世間苦苦掙紮的靈魂。
黑暗中,她忽然感覺一絲冷來。
就聽宮道的盡頭,一道聲音將那堵包圍她的冰牆擊破:“在發什麽呆?”聲音如冰玉相叩,帶著一絲久等後的不耐煩。
她轉頭循聲望去,就見那道修挺頎長的身影站在億萬星辰之下,闌珊燈火盡頭。仍舊是那身清冷的黑衣,仍是那頭錦緞般墨色的發,卻在他身後九思手中那盞燈火映照下,難得顯出一絲暖來。
剛才心頭徹骨的寒,不知不覺間溶化開來,她斂衽一步步走到他身邊。
“在想權勢到底有多麽大的魔力,將曾經雲若悔口中那個微雨青梅、淺笑含嗔的女子,變成如今這般麵目全非的模樣。
也在想念奴。三年前她死裏逃生,拖著半條命一路北上京城尋人,若提前知曉她一心依戀信賴的親姐姐竟有一天將她當成了絆腳石痛下殺手,會不會後悔呢?
還有蘭香,在浴佛節上參破了天機,未嚐沒有生出一絲畏懼吧。可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去試了。當她接到消息,一刻也等不及趕去鳳凰台赴約時,心裏該是多麽激動與希望啊。隻是她一句話都沒說出,就被一把匕首刺穿了心髒,當時心情又會是如何呢?”
“這世上最難參透,人心。念奴與蘭香,都是為了守護自己最重要的人而死,也算求仁得仁。至於阮貴妃,盡管她沒死,但接下來的一生都將在悔恨中度過,這對她來說,可能是再好不過的懲罰。”他平平靜靜道,“關於梅花吻,她說了什麽?”
“她說三天後會給我一個答案。”
夏侯輕隨意點了頭,道:“那走吧。”
宮道仍是那條清冷的宮道,他們二人並排走著,九思手中那盞宮燈,微黃的燈光將燈罩上繪著的爛漫海棠映上他們的衣衫,一半在他繡著流雲的披風上,一半在她水色如漣漪般的裙擺。
她歪過頭輕輕眨眼,戲謔道:“殿下一直在等我嗎?”
夏侯輕指尖微動了一下,別過頭去,勾唇哂然:“自作多情。因此案,陛下急火攻心舊疾複發,喚我入宮伴駕排遣。我出宮時恰巧也要經過此地,順路罷了。”
寧姝:“……”
這夜的天很高很清亮,深藍色綢緞般的夜幕上可以看見一串銀河,星星點點地綴在那匹錦緞之上,再籠罩而下,萬物都被鍍上了一層銀輝。
半晌聽不到寧姝的聲音,夏侯輕皺了下眉,道:“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欣賞著頭頂來自千萬年前的星移鬥轉,莫測變換,寧姝隨口道:“在想阮長安。恐怕他怎麽也想不到,他一時紈絝鬥狠的行為,最後竟會引出後麵這麽驚人的連環大案,最後還導致了他整個阮家的覆滅吧。”
若不是他氣不過,聽人慫恿把雲扉丟進鳳凰台,令他目睹了阮貴妃行凶的全部過程,撥動下這龐大的命運齒輪中的第一顆,可能誰也不會注意到攬月湖上一個小小歌伎被人悄無聲息地從這個世上抹殺,也就不會再有接下來這一連串的事件了。
等等!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如毒蛇的信子舔上她的心頭,令她猛然頓住腳步,在這如水涼夜裏渾身悚然。
是啊,若不是阮長安受人慫恿做出那件糊塗事……但是慫恿阮長安的人是誰?曹國舅府的次子曹化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