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是劫是緣(一)
寧姝道:“那當時您每日與她學曲,應該與她接觸不少,請問殿下對她的事可還有印象?”
蕭明嵐已經差不多憶起:“那丫頭有些意思,嗓子倒了還堅持唱,我就問她這麽賣力可是有所求。她說她進京是來找人的,想求我給她開個條子去衙門問一問。這麽點事,我順手就給她寫了條子,那丫頭千恩萬謝的。過了幾天我無意想起來問她,人找到沒。她失魂落魄地說找到了,不過已經死了。後來太妃壽也賀完了,我要哄的人也哄好了,就把那班子放了出去。”
“她當時有沒有說找什麽人?”
“姐姐妹妹之類的吧,記不清了。”
“那她離開您的王府後,又去了哪兒?”
“你去找老三,他看上那個班子買走了。”
從恪親王府出來前,蕭明嵐又命管家將那個戲曲班子的名單以及班主的詳細信息全翻出來列給她,寧姝恭謝告辭。
出了王府,徽墨嘀嘀咕咕道:“這個念奴真是奇了怪了,兩年前說找到了,人已經死了。隔了那麽久又冒出來繼續找。難不成她當時查錯了人?”
“還有三皇子蕭雲焱,當時七皇子提出見過念奴,是蕭雲焱立刻接人有重名,讓他別多想。可人明明就是他看上了買走的,我感覺三皇子很有問題。”
寧姝倒不著急,昨天短暫的迷茫後,她已迅速調整好,甚至被激起幾分應戰的熱血來:“現在不怕問題多,隻怕問題少。線索越多才越有破案的可能,走,用個午膳我們叫上連翹,兵分三路。”
這已是第六日,十五日期限不足十日。
京城的春天雨水不多,下一場便極珍惜。珍珠般的雨滴一落下,滿街的白梨便舞了起來,百姓們紛紛尋了個屋簷避雨,聚在一塊兒笑著賞花賞雨閑聊攀談,整座城內四處氤氳著梨蕊含水的淡而清爽的香氣。
可別處的歡欣與雲府無關。
雲家婢女撐著傘將寧姝迎進府內,走過幾重朱門,轉彎,穿過一道長廊來到雲扉的院子。一路上看不到多少人影,偶見幾個下人,也匆匆向寧姝行過禮後疾步走遠。雨水漸漸大了起來,打在青瓦上格外清晰。
整個院裏除了雨聲,隻有藥爐上不停歇的熬藥聲,旁的什麽都沒有。寧姝透過窗欞望向屋內,守在雲扉旁邊的是雲若悔,許是因為疲累,他單手撐頭靠在塌邊。
旁邊管事媽媽輕聲道:“昨夜公子又吐了血,是大公子照顧的,守了一夜。”
寧姝點點頭,望向榻上昏迷的雲扉。
因為中毒的關係他麵色煞白,看不出半分血色。兩月前梅山初見,轉眼間桃花已謝,曾經雙眸熾澄單純的人,現下似變了個人,再看不出當日的赤誠直率。
隻有他頸側四瓣小小的血色紅梅靜靜開著。讓寧姝想到了那些鬼門關邊放肆開著的彼岸花,看似漂亮奪目,實際上都是煉獄裏飽受折磨的惡鬼們,從十八層地獄下伸上來的鬼爪,邀請經過的每一個鬼魂們下去作伴。
寧姝忽然想起夏侯輕。
與雲扉的急症不同。當時十歲的他眼睜睜看著鏡中的花瓣慢慢奪去自己的五感六覺,從聞不到人間百味,到嚐不出苦澀酸甜,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整整十年,至去年連看都看不見了,他心情會是怎樣呢?
驚恐、畏懼、焦灼、擔憂、憤怒、絕望、不甘、崩潰……
其中,他是不是一一經曆過?
然後他將這些拿來,日夜捶打,打成那厚厚的殼,冷漠疏離,堅不可摧?
寧姝怔愣了片刻,忽然聽到幾聲呢喃低語,她回過神望向困入夢魘的雲若悔。不知夢到了什麽,向來如玉溫潤的公子此時渾身緊繃著,緊皺的雙眉間充滿了驚恐失落與慌張,額頭的冷汗線珠般不斷滾出。
“不要……父親……你放開她,你放過她!”
寧姝微微詫異,靠近傾聽。雲若悔嘴唇劇烈顫抖著,忽然低抽一口氣,聲音變得極其哀傷:“別怪我,你不該來的,念——”
“轟隆!”
天邊忽響一道春雷,雲若悔猛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