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每座宅裏都熱鬧
五百台係著大紅綢緞的嫁妝,今早抬出去送嫁的時候,父親母親臉上有多高興多期盼,現下就有多難過揪心。寧姝使勁了渾身解數才哄好他們,將兩人送回院裏休息。
連翹趕緊上前幫忙取下寧姝頭上那頂重得要命的鳳冠,將寧姝扶到梳妝台前,對著銅鏡仔細梳理寧姝那一頭青緞似的長發。鏡子裏,穿著火紅嫁衣的小姐,膚白如雪,顧盼生姿,連翹看來比九天仙女還要美上三分。隻可惜……是那雲公子沒福分!
她猶豫半天,沒忍住開口:“小姐,奴婢不大明白。”
“什麽不明白?”寧姝專心揉著差點被壓斷的脖子,漫不經心地啟唇。
“六殿下的品貌就是咱們整個大越國都是上數的,京城裏多少人家的小姐都眼巴巴瞧著呢,他雖不是嫡皇子出身,但也一直養在皇後娘娘膝下,將來前程貴不可言,且殿下一直對您如此上心。那份心意,便是奴婢也是看在眼裏的,您怎麽就看不上呢?”
連翹邊說,邊小聲嘀咕,“別的不談,就大房的那位,眼睛就一直巴巴兒地盯在六殿下身上,恨不得撲上去似的。”
她說的就是二小姐寧婉,自幼便喜歡跟寧姝搶東西,長大了更是連男人也想搶,連翹自小跟在寧姝身邊伺候,自是一心向著寧姝的,所以最看不得寧婉那副明明嫉妒得要命,卻到處裝可憐的做作模樣。
寧姝倏然笑了。她本就生得極美,今日更是盛妝,眉眼彎彎光華流轉:“我的好連翹,你可知這世上長得最好看的蘑菇,必是最毒的那一朵。這蘑菇你不小心咬上第一口,那是無心之失,趕緊吐出來便是。可若明知劇毒,還要吃進肚子裏,那真是活該一命嗚呼。況且——”
銅鏡裏,寧姝輕輕垂下鴉羽似的睫,指尖輕觸在戴了三次的鳳冠上,“年少的諾言豈能當真?以我現在這樣的名聲,他即便想娶,陛下也不會答應,皇後娘娘更不會。除非,他願意舍棄皇子之位,與那錦繡前程徹底割斷。”
但那可能嗎?寧姝想都不想。就算他願意,她也不會答應。
她輕輕一碰自己腫起的臉頰,“嘶,快別管什麽殿下不殿下了,你小姐我快痛死了。”
連翹心疼極了,趕緊說:“這雲夫人下的手也忒重了,小姐等一下,奴婢這就給您取冰來冷敷。”
連翹牽起裙子,匆忙跑出去。
寧姝屏退左右,坐在梳妝台前,從梳妝盒最深處取出一枚小巧的鳴笛,輕輕吹響。片刻後小窗發出細微的響動,一道黑色身影已經悄無聲息出現在屋裏。
來人是個身穿勁裝的女子,名喚子歸,是父親派給她的暗衛。十七八的模樣,身法利落,猶如雨後青竹般冷秀清麗。
子歸單膝跪下,愧疚道:“是屬下疏忽,在禦史府未攔住雲夫人,教她傷了小姐,請小姐責罰。”
寧姝輕笑著攔住她:“不打緊,當時事出突然並不怪你。況且若當時我不挨雲夫人那巴掌,讓她消氣,怕是之後還得沒完沒了。子歸,現下我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做。”
“小姐您盡管吩咐。”
寧姝低聲道:“你替我去雲府門守著,府裏情況如何一概悄悄打聽給我。”
子歸蹙眉,思忖道:“小姐,您是懷疑雲公子的急症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得查了才知。”寧姝淡淡道。
那漫長的七世輪回裏,她沒有一刻不在想,父親寧德遠一向深得龍心,被陛下委以重任,那份信任是幾十年積累而下,何以一夕之間猶如沙堡傾頹,竟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哪怕天命如此,也需假以人手,定是有人暗中構陷!
那一世,她至死都沒查出真相,為此她整整意難平了百年。
而現在重來一次,那幕後之手就像擺脫不了的鬼影,再次伸到她麵前,接連三位夫君遭遇不測。第一位宋小將軍,披甲男兒本就是拿命在博,所以聽到他戰死沙場的消息時,她隻當時也命也,並沒多想。第二位陸博侯家小公子,定親時分明好好的一個人兒,突然在成婚前三日染上急屙,藥石無醫,不到一個月便去了。她心內便存下一份疑惑,但侯府上下視她為仇敵,半步不讓她靠近。直到這第三回,她親眼看著雲扉剛拜完堂,笑意盈盈地要來攙她的手,一息之間突然臉色驟變,俯身哇出一口血來。
若她還不能察覺出問題,那就真是蠢貨一枚。
“是。”子歸立刻領命悄然離開。
她身後,一身大紅的嫁衣襯托下,寧姝的麵容嬌豔勝火,可眼底寧靜沉冽,異常堅定。
那一世,她親眼看著全府上下三百七十二口人在她麵前,被砍下頭顱。幸存的親弟冀兒,也在幾年後因她與蕭雲翊的糾葛,不到十四歲便死在水牢中。想起他還未長大的身軀安靜地泡在水牢裏,渾身腫脹的模樣,寧姝心中大慟。
既然楚江王又給了她一次機會。那麽,這一次她絕不允許悲劇重演。她所求不多,哪怕拚盡最後一滴血,也要守得至親安康!
寧姝換下大紅喜服,正欲去看看冀兒,就見連翹突然慌慌張張跑回來,手裏冰塊都丟下了。院裏管事劉媽媽小聲斥道:“你這丫頭,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仔細驚著小姐。”
寧姝噗一聲笑了,打開門走出去:“劉媽媽,你是把我當瓷人兒了,哪裏就這麽容易驚著,連翹有什麽事你過來說。”
連翹立刻湊到寧姝耳邊,焦急道:“小姐,老太太那裏您趕緊去一下吧,大夫人正在裏頭擺龍門陣呢,把郡主跟三夫人都請過去了。郡主原不叫奴婢打攪您,可大夫人……總之,您趕緊去看看吧。”
聞言,寧姝忽然揚起了興致,眨眨眼:“哦?聽起來甚是有趣,若不去瞧瞧倒是可惜了。”
老太太院的宴息室裏,丫鬟們上完茶,低著頭魚貫而出,誰也不敢吱聲。
一屋子靜悄悄的,隻聽得大夫人楊氏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珠,哀歎道:“我可憐的姝兒啊,這麽乖巧的孩子,生得玉人一般,隻恨不是我肚裏托生的。我一直將她當眼珠子似的疼,怎麽偏偏是這樣的命呢……”
“哎……”老太太斜靠在榻上,頭疼得厲害,身後張媽媽焦心地替她揉著。
和馨郡主坐在楊氏對麵,不久前才被寧姝哄得不哭的眼眶,又教楊氏招惹紅了一圈。
楊氏將之收入眼底,心裏一聲冷笑,麵上繼續歎道:“原先那道長給姝兒批命格,我是萬萬不信的。姝兒可是咱們府裏所有人的掌上明珠,怎麽會克盡九族呢?可老太太您看,這連嫁三次,夫君不是不得好死,就是半死不活,倒叫人不得不信了。眼看著她就快十七,離那位道長說的期限不到半年光景。老太太,您說這該如何是好啊?”
老國公膝下共三子二女,兩位姑小姐早就出閣不提,現下府裏是大老爺寧德懷、二老爺寧德遠以及寧德清。寧德懷與寧德遠皆是嫡出,然寧德遠幼時不慎遇難,寧德懷為救他摔壞了腿,按祖宗法製身有殘缺者無法繼承爵位,是以老國公故去後,行二的寧德遠得以承爵。也因此故,無論是老太太還是寧德遠,都對大房有愧,諸事多般忍讓,卻越發養得大房楊氏跋扈性子。
和馨郡主臉色發白,緊緊絞著手裏的帕子:“嫂嫂是什麽意思?”
楊氏哀歎一聲,為難道:“我看,為今之計,隻好先把姝兒送到慈溪庵去,相信在佛祖觀音佛光庇佑下,日積月累的,定能洗去姝兒身上不祥之氣。郡主放心,我跟庵裏的惠靜師太甚是相熟,必不叫姝兒在那裏受委屈。”
“這絕不行!”和馨郡主倒吸一口氣登時起身,她按在桌角的手一直在發抖,“我姝兒才十六歲,一旦進到那種地方,那這輩子就算毀了!”
楊氏故作驚訝道:“現下全京城都傳遍了,以姝兒現如今的名聲,別說哪家公子,就是路上白丁老叟都沒人敢娶,難不成真留她在府中,等著把咱們闔府上下四百口人全都害死嗎?我倒是不怕的,但老太太年邁體弱,郡主是想第一個克死老太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