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子之舉
聖玄禮清俊陰柔的五官抽搐了一下，似是被這質問戳中心裏極在乎的痛處。
眼前活似索命冤魂的沐悠然讓他不由想到了慘死雪雞嶺的夏莫然，她死的時候，又是怎生的樣子？
是否也這般狼狽？
不，怕是要比這難堪千百倍的。
前往雪雞嶺的探子信中寫得明白，雪雞嶺全軍覆沒，將軍夏莫然力竭戰死，身中劇毒，死後麵目扭曲可怖，遺體曾遭雪原野獸啃食。
白紙黑字一句句在聖玄禮眼前如鐵蹄踏過，碾得他從眼球到腦仁一抽抽的發疼。想象中那夏莫然的死狀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隱隱和麵前質問他為何不救的沐悠然重疊起來。
聖玄禮下頜繃緊，有些陰沉地對夏莫然問道：“與你何幹？！”
夏莫然聽他這般義正詞嚴便覺作嘔，一雙美目覷見方才聖玄禮擦拭的墓碑上的字，不由淒淒慘笑，和著四周烏鴉的叫聲，聽上去愈顯陰森可怖。
“殿下，我隻是替她心寒呀！”她朝著聖玄禮又走了三步，指著墓碑上“我妻之墓”四個字，帶著釘子一樣的視線紮在他臉上，“她為你征戰多年，最後慘死沙場，卻隻落得個在亂葬崗的無名衣冠塚。”
“本王最後說一次，我與夏莫然之間的事情，輪不到到你來說三道四！”
聖玄禮聞言神色鬆緩不少，他不想知道沐悠然為何弄得如此淒慘，聽她這話，擺明了還是因他未曾選她做太子妃而含冤罷了。
隻是，這女人究竟從何處得知今晚立斬夏敬庭父子之事，還追到了亂葬崗來，這實在耐人尋味。
莫不是丞相暗地中也有什麽動作？
夏莫然見他這般無恥，怒從心起，伸手便要去奪他腰間佩劍，讓他死在這亂葬崗中給他父兄的的冤魂陪葬！枉她曾經信任他，傾慕他，他卻隻作那縮頭烏龜，任由她的父兄冤死，自己卻洞房花燭，嬌妻再懷。
“放肆！”聖玄禮見她突然撲來，半點不顧及她這奄奄一息身受重傷的狀況，抬腳便踢向她腰腹之間。
夏莫然原本尚有餘力躲開這一腳，可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幕幕全然陌生的畫麵，身體忽然不受控製，最後直接是被聖玄禮踢飛出去。
後背的鞭傷在碎石子上摩擦得血肉模糊，此前聖玄明替她接好的骨頭算是徹底白費了功夫，夏莫然隻覺斷骨都快要衝破皮肉橫著刺出來。
她躺在地上發出陣陣痛苦的哀吟，不隻是肉體上的痛，她的腦子現在像是要炸裂一般的疼！
從剛才下定決心要殺太子的那一刻起，這具身體就像是開始排斥她的靈魂一樣，腦海中更是充斥著無數她從未經曆過的畫麵。
聖玄禮看她無力起身，踱步過去，陰森警告道：“沐悠然，我就算殺了你，丞相也不敢對本王如何。”
夏莫然根本聽不到他說的那些話，在衝破極限的痛苦過後，她感受到了一絲不屬於她的意念。
要向那個愚蠢的皇帝複仇！
她要讓眼前這個背叛她的人生不如死，讓他悔恨終生！
腦海中尖利的聲音陡然拔高，漸漸消散，夏莫然渾身都被冷汗濕透，大口大口的呼吸著亂葬崗裏腐臭的空氣。
夏莫然回過神來，意識到那恐怕是沐悠然死前最後留下的執念吧。
太子目色沉沉地望著夏莫然，還是起了殺心，保養得宜的右手慢慢握住了鑲猩紅寶石的劍柄。
“悠然！”
驚慌的大喊撞破了這充滿殺意的一刻，太子迅速收回放在劍柄上的手，眯眼看向喊話的人。
老遠，一個體形富態的男人跌跌絆絆地跑過亂葬崗起伏不平的土路，身後跟著一群舉著火把的家丁與丫鬟。
中年男人跑得麵色漲紅，氣都喘不順，對著聖玄禮匆匆行禮，“微臣，微臣拜見太子殿下。”
“沐丞相不必多禮。”聖玄禮心中暗道一聲晦氣，悄悄挪了幾步，恰好遮住墓碑上的字不讓人看到，麵上依舊端著太子的麵子。
隻差一些便能將那女人弄死，沒想到會被丞相趕來，他再怎麽有信心，也是不能真當著丞相的麵殺了他女兒的。
想到這裏，聖玄禮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夏莫然，心道，罷了，看來不必他動手，這女人也活不過今日。
沐丞相看著夏莫然的慘狀，心中大痛，但是為了保她一命，還是不得不先向聖玄禮一揖到地懇求道：“小女連番衝撞太子，還望太子看在老臣的麵上放她一馬！”
聖玄禮順著沐丞相給的台階擺出大度姿態道：“本王白日已經罰過她，在這遇見隻是巧合，丞相隻管帶人回去便是。”
“多謝太子不罪之恩！”
沐丞相跪在夏莫然跟前，想要替她擦擦臉上的髒汙，卻又發現她身上臉上到處是血，都不知道是哪裏受傷，或者哪裏才沒傷，根本下不去手。
夏莫然對他這點溫情沒什麽感覺，隻冷冷瞅著他，自己硬撐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一個字都沒說。
沐丞相氣得眼前發黑：“悠然，你到底是要做什麽！”
白日裏沐悠然被人送回來的時候，所有大夫都說回天乏術，他忍著悲痛籌備喪事，半夜卻有下人說小姐失蹤。
他帶人連夜尋找，沒想到最後還是在太子麵前找到的她。
她就這麽想做太子妃，想到連命都不要了嗎？！
夏莫然對他那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從地上尋了根結實的木棍，拄著當拐杖，頭也不回地走開。
天色將明，聖玄明的警告言猶在耳，現在已經沒了報仇的機會，她就得抓住活下去的機會。
隻有活著，才能有機會報仇。
而且她還要將妹妹救出來，現如今她已是她最後也是唯一的倚靠。
莫愁，你定要等著姐姐。
姐姐很快，很快便會來見你。
沐丞相被她這樣子弄得差點兩眼一翻氣昏過去，見下人還愣在旁邊，又急急地喊：“還不去護送小姐回府，她能走幾步路啊！”
有個丫鬟如夢初醒趕緊跑過去，恰好扶住了身形一晃就要倒下的夏莫然。
向來懼怕這跋扈大小姐的丫鬟怯生道：“小姐，奴才扶著您吧。”
夏莫然未發一言，但還是扔了木棍，把體重都壓到了她身上。
她實在走不動了，這一夜，太累了。
他們前腳離開，太子也不再在這汙穢之地多待，他想，他應當是不會再來看這座孤墳了。
亂葬崗又安靜了下來，一棵將枯未枯的大樹後側轉出一道人影。
聖玄明行至那座孤墳前，回憶著剛才沐悠然對沐丞相的漠然態度，隻覺這事怕是另有玄機。
她可以為報恩不要命，但是，總不會連對親生父親的態度都完全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