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六皇子聖玄明
那時邊疆垂危,滿朝武將無一人敢站出來帶兵出征,是太子舉薦了那時在軍中還籍籍無名的夏莫然。
一個女人,竟然要領兵上陣,頂著將軍的名頭去殺敵。
這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個天大的笑話!
若非當時太子以太子之位為她作保,又寫下血書立誓假若夏莫然兵敗,他便為那些跟隨她的將士償命,父皇是絕對不會點頭的。
而他第一次見到夏莫然,就是父皇帶著文武百官送行大軍之時。
他還記得,那時候銀甲戎裝的夏莫然將手中長劍出鞘,勢若驚鴻的劍鋒直接砍斷了一顆成人腰粗的柳樹,劍氣震蕩之中,是她擲地有聲的誓言。
“必退敵百裏,護邊疆安康!”
聖玄明當時就相信,這個不被人看好的女人,真的能做到。
因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神佛都無法阻攔她的銳不可當。
一年後,敵軍慘敗,連退百裏,夏莫然帶著大軍班師回朝,大齊百姓夾道相迎,歡聲震天。
自此,大齊女戰神的威名傳遍四方,太子也因舉薦夏莫然而受到父皇肯定,再無人敢輕易奏本參太子一個不字。
刀劍鏗鏘的悲鳴讓聖玄明陡然回神,他抬眼看去,便見那女人跪倒在地,竟是寧肯爬著也要接近將軍府門。
許是有關夏莫然的回憶讓聖玄明對她多了些同情,他淡淡的垂眸略一猶豫,腳尖一點,就見一抹素白在將軍府門前一晃而過。等到裏麵的人察覺異樣出來查看,門前已是空無一人。
聖玄明抱著夏莫然隱蔽在一處濃密樹冠之中,低聲道:“你這般急著送死,可想過你父親的處境?”
夏莫然想起方才透過半開的將軍府大門窺視到的一點畫麵,心中悲痛欲絕,根本聽不進聖玄明的話。
她此時早已神智昏沉,她的眼前隻有桀驁的父兄臨死前凜然的模樣跟一地的血紅,隻記得這男人是她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
手中無兵器,夏莫然如野獸撲食,一口咬住了聖玄明的脖頸!
她就算是死,也要拖著這個男人一起下地獄!
聖玄明脖頸激痛,沒料到她如此不識好歹,掐開她的下頜,繡銀線勁竹的袖口一個反轉,便將懷裏的女人甩下了樹。
“不知好歹!”
夏莫然被摔得一口血噴出去,在地上濺紅了一片。
她望著遠處齊整列隊,帶著滿身血腥氣從將軍府走出的太子府衛,控製不住地又吐出一大口血來。
為什麽!
她為他上戰場出生入死,他卻在她死後屠她滿門!
身上大約是被摔斷了骨頭,透支體力的後遺症也跟著湧來,夏莫然趴在地上,仿佛又回到了在雪雞嶺將死的那一刻。
大齊戰神?!
夏莫然笑得悲愴絕望,再響亮的名號有什麽用,重活一遭,她不照樣是砧板上任人刀俎的魚肉嗎?
連追隨自己的人都保護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自己眼前!
萬千的兄弟冤死於戰場,父兄在眼前慘遭殺戮,仇人就在眼前卻無可奈何。
夏莫然悲從中來,也不管聖玄明在旁看著是會嗤笑還是鄙夷,伏地大哭起來。
聖玄明為削弱太子勢力,才會困死大齊軍隊。
太子棄子如此幹脆,恐怕為的是避免他們二人之間的交易外傳出去,狠心到將軍府上下一個活口都不留!
到頭來,她不過是個別人捏在手心皇權朝堂爭鬥的棋子。
聖玄明飄落在地,衣袍下擺輕卷,恍若謫仙,黑發隨風飄動落在挺直寬闊的肩背,露出脖頸上那個深深的還在滲血的牙印。
他走到夏莫然跟前,不帶感情地冷聲道:“丞相教養出來的好女兒,這是要行刺皇子麽?”
夏莫然因“丞相”二字一愣,恍然自他這句話裏反應過來他將自己當成了誰,又或者該說,她如今是誰。
丞相嫡女,沐悠然。
她忽然覺得這世界真是荒誕,害死她的人今天救了她,盼著她死的人給了她一具身體重生。
而她從前以為可以信任的人,卻洞房花燭,派人毀了將軍府。
夏莫然吐了口氣,聊勝於無地緩解了身上的傷痛,她垂下眼,盯著聖玄明腳上那雙墨黑的靴子,低聲道:“我早就不與她視作仇人,她出征前曾經救過我,也曾托我照拂將軍府。”
聖玄明心裏生出數分怪異,沐悠然會對夏莫然感恩戴德?
“這等欺騙稚童的謊言,你認為我會信?”
這話說出去,是要叫整個都城的人都笑掉大牙的。
夏莫然被逼到絕處,隻能嘴硬道:“我這身傷便是證據!”
她說得十分模糊,畢竟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這傷是怎麽來的。
夏莫然賭的是沐悠然被丞相府嬌寵多年,性情跋扈人盡皆知,若非扯上太子婚事,她還真想不出來有什麽事情能讓人敢這般刑責這位丞相府大小姐。
聖玄明自是清楚,這身鞭子是沐悠然駕車阻攔太子迎親的鑾駕才會有。
聖玄禮那個人,聖玄明是了解的。
喜怒不顯,波瀾不驚,從前沐悠然也不是沒衝撞過她,今次被一頓鞭子打去半條命,皇城都城裏都吃了一驚。
此刻看來,若是沐悠然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夏莫然去討一個公道,激怒了聖玄禮也並非無稽之談。
他低頭去看趴在地上的沐悠然,那張總是帶著高傲的漂亮臉蛋此刻淚水、血水和塵土糊成一團,若非是真心想要報恩,又有誰會做得到這種地步呢?
夏莫然見他信了自己的托詞,心裏悄悄鬆了口氣,剛要開口說什麽,就被聖玄明往口中推了一顆苦澀至極的藥丸。
她大驚,下意識就想要把那藥丸吐掉,聖玄明卻把她的下頜扣住,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救命的藥,咽下去!”
夏莫然想起自己現在是沐悠然,聖玄明沒理由害她,便順從的將藥吞了下去。
她得活著。
隻有活著才能報仇。
聖玄明看她聽話吃藥,麵上表情緩和了些許。他看著夏莫然一身髒汙猶豫了一下,還是蹲下去撕了她的袖子,替她接好方才摔下樹時斷了的手臂骨頭。
夏莫然現在身上的疼痛超過了一個極限,接骨時候的那點痛楚根本感覺不到了。
她抿唇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對聖玄明請求道:“六殿下,我能不能求您給將軍府的人收個屍?”
聖玄明手下動作未停,幹脆吐出兩個字。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