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涅?勩厴?
夤夜時分。
一匹快馬自欽天監急馳而出,踏碎滿地銀霜,直奔皇宮。
一盞茶後,禦書房展臂寬的紅木雕祥雲紋桌前,欽天監監正李斯洪跪在地上,額頭沁汗。
“微臣今夜觀測天象,忽見鳳星移位。事關重大,不敢耽擱,即刻來稟告聖上。”
“依你之見,該如何解決?”
“微臣,微臣認為應該盡快選出新的太子妃……”
李斯洪不敢再說下去,現在的太子妃乃是赫赫有名的戰神女將軍夏莫然。
她手中握著大齊最精良的部隊,可說是以一己之力護大齊舉國太平,將她從太子妃之位除名,誰都不知道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就在李斯洪深深擔憂會因這個想法而受到皇帝重責的時候,召惠帝一句話震得他驚詫不已。
“那便換了吧。反正,她也回不來了。”
這話的含義太過驚人,李斯洪忘了尊卑,猛地抬頭,就見召惠帝放下手中印了八百裏加急火漆的奏折,目色沉沉看向他。
“尚書之女林皖煙德性俱佳,你覺得如何?”
李斯洪看著召惠帝平靜的麵容,緩緩俯身叩首,情真意切附和道:“聖上英明。”
須臾,李斯洪出了禦書房,麵上帶著微笑,抬頭看向鳳星,在它旁邊,還有另一顆黯淡星辰閃爍不定。
一陣夜風不知自何處吹來,他嘴角驟然抻平,才發現後背幾層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這天,怕是要變了。”
李斯洪自言自語著,瘦削的身形沉入如墨夜色,聲音也跟著湮滅在風裏。
冷。
滲透骨髓讓人生不如死的冷。
夏莫然隻覺自己仿佛被人塞進雪雞嶺的冰窟之中,快要被活活凍死了。
“將軍,逃,快逃啊!”耳邊,有誰的聲音聲嘶力竭。
不,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她死了,她手下的將士要如何突破圍困,重回大齊!
堅定無匹的厲喝自她心底發出,令她強撐著睜開重若千斤的眼皮。
睜眼的瞬間,濃稠血色遮天蔽日,觸目驚心的畫麵入眼,夏莫然如遭五雷轟頂,渾身僵硬。
屍體。
到處都是屍體。
殘缺不全的,層層疊疊的屍體。
一顆頭顱從屍山上滾落下來,撞到夏莫然的腳,她低頭正對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
“不——!”
絕望地淒喊回蕩在天地之間,夏莫然抱著頭跪倒在屍山之下,是她,是她害死了他們,是她……
利刃般的寒風呼嘯吹過,吹得地上斜插著的殘破軍旗烈烈作響。
“嘎吱!”
突然的踩雪聲在這片世界裏顯得突兀無比,夏莫然倏地回頭,如獵鷹般的眸子一眼便鎖定了躲在巨石後方露出一點衣袍的人。
她手下的將士已經盡數隕沒於此,躲在暗中的隻會是敵軍!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電光火石般一閃而過,夏莫然已如離弦箭矢朝著巨石衝了過去。
巨石後方的人驚慌要逃,但終究不及夏莫然手中的長劍更快。
隻一瞬間,血霧漫天,身首異處。
夏莫然劇烈地喘息著,肺部如千萬根針紮一般的疼,身體控製不住地向前撲倒,跪在了雪地上。
她眼角餘光撇到那具屍體被隔斷的脖頸處露出一塊殘缺的紋身,眼睛驀地暴睜。
那是他手下人獨有的印記!
難怪行軍至此,竟會中了敵軍的埋伏,原來是有人泄露了軍情!有人想要置她於死地!
戎馬半生,赤膽忠心,最終,居然死在了自己人手裏!
滔天怒意席卷了夏莫然的身心,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這裏!
夏莫然用殘劍支撐著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在她的身後,被拖出了一條長長的痕跡,血水順著她的額頭流下來,整個人看上去猶如地獄爬上的惡鬼一般。
直到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視線漸漸模糊,身體的痛覺也開始麻木。
夏莫然吃力抬起頭,隻看見來人高高揚起的嘴角和腰間衣帶上玄色的花紋。
“你,你是誰?”夏莫然拚盡全身力氣,握緊手中的劍。
“夏將軍,實在是抱歉了,我今日,是奉命來殺你的。”來人嗓音陰柔,說出來的話卻是狠辣無情。
來人抽出了劍,狠狠地將它插入夏莫然的身體裏。
手中的劍跌落在地,那一瞬間血霧噴灑,夏莫然仰躺在地,身下的白雪都被血水染遍,仿佛開出了妖嬈的黃泉路上的花。
“為,為什麽……”夏莫然嘴唇不斷蠕動著,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她嘴角溢出,從她的視線望去,隻能看見陰沉的天空中,有大片的雪花落下。
從來都威風八麵的夏將軍,如今卻窩囊地死在他的劍下,來人見此,不由得哈哈大笑。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夏將軍,要怨,就怨你自己功高震主吧,哈哈哈!”
“不——!”
夏莫然唰地睜開雙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後背上的劇痛讓她控製不住地哀吟了一聲,腦子裏嗡嗡作響,可即使如此她還是強打著精神向周遭看去。
這是哪兒?
她不是……死在雪山戰場裏了嗎?
周圍寂靜而昏暗,空氣中浮動著黏膩的香甜味兒,身下有光滑柔軟的觸感,摸著應當是上好的蘇織錦緞。
全然陌生的環境令夏莫然提起了十二萬分的戒心。她趴伏在錦緞上紋絲不動,隻有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眸子在仔細觀察著四周的狀況。
少許清冷月光自窗棱躍入屋內,繡萬紫千紅圖的屏風,擺著幾隻首飾盒的梳妝台,床邊放著的並蒂合歡肚兜。
這一切都表明,這裏是一間未出嫁女子的閨房。
後背的疼痛幹擾著夏莫然的思維,月光灑落在她放在枕邊的手上,看得她一愣。
這雙手細嫩潔白,十指如蔥,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柔荑。
可,這絕不是她的手!
夏莫然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手是什麽樣子。
她常年領兵,餐風露宿,舞刀弄劍,雙手指節虎口具是蓋著一層繭子。若非骨架偏小,那手看上去比下地勞作的男人還糙。
夏莫然死死盯著眼前那一雙手,她手上稍稍用力,就見那蔥白似的手指勾動了一下。
此時,夏莫然後背上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夏莫然卻將其視為至寶。
這是她重活一次最有力的證明,死人是不會疼的!
從來堅定如磐石的眼波劇烈震顫,夏莫然意識到了一件極其荒誕的事情發生在了她的身上。
可那又怎樣?她終究是活過來了。
短暫的歡喜過後,夏莫然很快就恢複了冷靜。
那場全軍覆沒的戰役不知是否已經傳回朝中,她原身已死,那將軍府現在如何了?
想到這裏,一股莫名的寒意竄上心頭。
有人故意將她困死在戰場,那她死了,將軍府可會被放過?
不可能!
夏莫然在朝堂戰場多年,比誰都明白斬盡殺絕的重要性。
戰死之前的那片屍山血海猶在眼前,夏莫然不敢想象將軍府若是出事會是怎樣的人間煉獄。
“要回去,要讓他們離開!”
幹裂的唇瓣開合著,吐出微弱的氣息。
夏莫然強忍著背上的劇痛從床榻上掙紮爬起,胳膊一軟,直接滾下了地。
尚未愈合的傷口徹底崩裂開來,房間裏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夏莫然沒想到這具身體如此無用,她咬牙扶著牆壁走到院中,發現院子裏到處都掛著白綾。
難怪她身邊沒有人照顧,恐怕是以為這身體的原主已經無救,開始準備喪事了。
這樣也好,方便了她離開。
夏莫然費盡力氣攀上一顆長在高牆邊上的梧桐樹,分辨著方位,望向了坐落於城北的將軍府。
等著我。
我這就來救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