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唯有演戲
深夜,房間裏很安靜。空氣中凝結著一種,疲憊入睡後的那種,沉寂,平穩的鼾吸聲。令人覺得心安。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打破防備的狀態,緩慢而悠長的,隨著鍾表的滴滴答答的聲音,在悠揚,懶散的跳舞。
像一隻自我陶醉的幽魂那樣的,潛伏在睡眠者的眼皮上,輕輕鬆鬆的將夢魘叩擊在你一個不小心,輾轉的新房上。
讓你覺得一切都是靜止的,而實際上,一切,又都在愀然上演著。
即使是一出最難看的音樂劇,其中也蘊藏著表演者最悲壯,傷感的情緒。
就像是駱鈞仁對季鬱所說的那句話:
”活著的時候,我們總是不易察覺到自己的靈魂的。唯有演戲,才能夠讓我們一眼識破我們那殘敗不堪的靈魂。“
駱鈞仁的房間裏,又傳來那種低吼,驚恐,如同一隻困獸一般的驚叫。
那是他和夏若分手以後,他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意外流產,而是夏若早已自作主張的打掉以後,他從夏若的別墅寓所搬回來之後,他每晚睡著之後,都會發出的驚叫聲。
仿佛是狼的聲音。
一隻受傷的狼。一隻在呼喊,在尋求幫助的狼。
季鬱聽到驚叫聲,和每晚一樣,帶著惴惴不安的擔憂,立即從床上起身,趕到客廳,站在駱鈞仁的房間門外。探測他是否和前一晚一樣,是緊鎖著房門。
今天與以往不同,季鬱伸手輕輕一推,門房便”吱呦“的一聲,一下子被推開了。
季鬱匆匆趕到床頭,看著閉著眼睛,被夢魔魘住,低吼著,雙手在空中亂抓的,看似無比恐懼,無比辛苦的駱鈞仁。
她伸手去替他拭了拭額頭上溢出的豆大的冷汗。握住了他懸浮在半空中的一隻手。
駱鈞仁似乎是感受到了生活的氣息,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那種,融合著薄荷和茉莉的獨特氣味。
他用被牽住,被給予力量的那隻手,一下子把季鬱拉到自己的懷中,雙手緊緊地抱住她,然後猛地睜開眼睛。
他被從噩夢之中喚醒了過來。
季鬱能夠感受得到,他的心髒還在突突突的跳個不停。
季鬱感到很心疼這個男人。誰能夠想象的到?
那個平日裏,如同一隻暴躁的獅子一樣,不是冷著一張臉,沉默寡言,讓人難以靠近,就是言辭犀利,尖酸刻薄的諷刺,批判別人,讓人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讓人心生畏懼的這個,如同頑石一般堅硬,冰冷,棱角分明的男人。竟然在夜裏,因為思念自己還未曾出世的孩子,脆弱的如同一支被折斷的垂柳。
駱鈞仁目光滯滯的看向天花板,他緊緊地抱住季鬱。季鬱瘦弱的身軀,她骨骼與他的皮肉的接觸,讓他覺得很有安全感。
他在用鼻翼調整呼吸,胸膛起伏。慢慢的恢複平靜。
季鬱這才將自己的雙手,抵在他身體兩側的床鋪上,無比艱難的,試圖離開他的身體,柔聲說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駱鈞仁沒有鬆開她,相反,他又把她帶到懷裏,然後翻身,將她甩到他的床上,讓她躺在自己的身邊。
駱鈞仁側身抱著她的腰,更像是禁錮著她。
他把他絨絨的頭發貼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隔著衣服,貼近她的鎖骨。
聲音啞啞的,低沉的說道:“我不動你,在這裏陪我睡吧。”
季鬱掙紮的推他,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一樣,說道:“我真的不能在這裏陪著你。對於藝術,我必須對你完全的忠誠。可是對於情感與身體,我必須對雲想哥完全的忠誠。所以,哪怕是被你在這張床上抱著一夜,也足以讓我‘以死謝罪’的了。鈞仁,對不起。或許我不該這麽晚還突然闖進你的房間。是我不好。我沒有想到真的會推開那扇門,我也從沒有自己的深踱過,如果那扇門被推開了,我應該怎麽辦.……可能……我能夠給你的,並不是你想要的,更不是你所需要的。可能我想要給你的安慰,並不是你所需要的那種安慰。求你了,把我放開,好不好?“
駱鈞仁鬆開自己禁錮她的手臂,將她放開。
自己起身,被對她,坐在床邊。
季鬱流著眼淚,蒼然逃竄出他的臥室。
其實他在剛剛把她貼近自己的身體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她是在努力克服自己的不安,試圖安慰他的。
是他,每天都在對她承諾,和突然打破之間,讓她受到驚嚇,讓她對於自己的決定產生懷疑。
她是那樣的相信他。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忍心去怪她,去苛責她,為什麽明明兩個人的心都已經靠的那麽近了,兩個人的身體還是要保持在原地的關係。
可能對於他而言,身體是用來支配感情的。身體是感情的傀儡,是感情的道具。是一種卑微的手段。
可是對於她而言,隻有身體的清潔,才能夠讓她有勇氣去麵對自己的內心,麵對自己內心的,同樣輕盈,純淨的感情。
駱鈞仁心想:他已經成功的從噩夢之中被解救出來了。可是現在的季鬱,真的是比剛剛被夢魘住,走不出來的他還要驚怖一萬倍。
是他,不僅僅將身體當作的道具。竟連她,也被他當成了道具。當成了夏若的替代品和祭奠品。
駱鈞仁覺得,說到底,自己是利用了季鬱的同情心。是自己越界了。
他起身,來到客廳,站在門前,敲了敲季鬱的房門。
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的季鬱。聽到敲門聲,拉著被子蓋住自己的頭。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怕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駱鈞仁知道她沒有睡。
他走回自己的房間,然後拿出她折給他的那顆,被他珍藏在床頭櫃的抽屜裏的紙星星,從門縫裏遞了進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以一種能夠讓她聽到,但是並不震耳欲聾的聲音,關上了房門。
季鬱聽到關門聲以後,從被子裏鑽出來,看到地上的那顆紙星星。她下地拾了起來。
她不免在心裏小聲抱怨道:什麽嘛?這不就是我折給他的那一顆嗎?竟然這麽懶,連簡化的道歉都一點也不誠心。
季鬱沒有生他的氣。可是她也沒有勇氣再擰開那扇門,走出將二人隔絕的那道門。
她覺得,她之所以會毫無顧慮的就將那扇門推開。因為是他激發了埋藏在她心中的另一重人格。
她把他當作了神一樣的人物。在音樂劇,在藝術方麵,引領著自己前進的,那樣的人物。
所以他在她的眼中,是沒有性別的。既是她的父親,也是她的母親。更是她在藝術這條神聖的大路上的,“藝術的伴侶”。如同苦行僧一樣。是神聖的,高不可攀的,望塵莫及的。
她就好像是他的聖徒。對他俯首稱臣。
因為他的那些思想,都深深的打動她,甚至傳染他。
就連她也察覺到,自己現在會不經意之間,舉手投足,說話的語氣,甚至是臉上的表情,都會仿效他。仿佛她是他的一個和別人溝通的一個媒介。她已經失去了自己部分的主宰與核心。
她覺得有些可怕。不是駱鈞仁讓她感到可怕。而是對駱鈞仁感同身受,奉若神明,言聽計從的自己,令她感到可怕。
季鬱覺得自己在這個和駱鈞仁共同使用的房間裏麵,真的是一秒鍾都呆不下去了。
她怕自己會像是著了魔,被施了巫嘟術那樣的,被駱鈞仁變成活死人,被駱鈞仁的一個眼神,而俘獲。
季鬱從床上下地,換好衣服,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時間:淩晨四點零七分。
她將手機裝進帆布包。披上外套,輕手輕腳的擰開房門,在玄關換鞋,準備逃出這個令她自己感到慚愧,感到壓抑的空間。
她的手剛扶住大門把手。
駱鈞仁猛地一下推開自己房間的門。
他站在房門口,抱著手臂,看著她,平靜地出聲發問:“你想要去哪裏?”
季鬱像是一隻無處遁形的小貓一樣,崩潰的蹲在地上,用雙手掩著麵,聲音哽咽,卻依然稱得上是冷靜:“你清楚你自己對於我所產生的影響嗎?駱鈞仁,我很欣賞你,可是我不想要變成你。”
駱鈞仁從容的走到玄關,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嗓音舒緩,鎮定的說道:“季鬱,你所麵臨的問題,在我這裏都是小問題。你身上的問題,就沒有我解決不了的。你知道嗎?你想要變成誰,我就可以把你變成誰。你可以不成為第二個我,可是你已經成了我的’傀儡‘了。該怎麽樣,就是怎麽樣的。這是你的宿命,你逃不掉的。”
駱鈞仁向她伸出一隻手,說道:“季鬱,你從身邊的人之中找偶像,找崇拜者,找讓你甘心臣服的人,這件事,是你的一大弊端。你對於男權的崇拜,也是你的致命弱點。說到底,是你兒時的不幸遭遇支配著你的頭腦和心理。我有能力幫你修飾這一點,甚至是幫你修正這一點。隻要你像是現在這樣,不由自主的相信我,身不由己的臣服我,我就能夠幫你做到這一點。”
季鬱打掉他的手,說道:“你是可以支配我的行動和意誌。可是你會按照我的意圖去支配我的行為和意誌嗎?駱鈞仁,你隻會按照你的需求,你的意圖去支配我的行為和意誌,不是嗎?如果你真的是為了我好的話,那麽請你告訴我,我應該如何做,才能夠擺脫你?”
駱鈞仁依然固執的向她伸出手,冷冷的說道:“季鬱,不要把你自身的軟弱,推卸到別人的身上。我承認,你分析的都對。可是,像是’如何才能夠擺脫我。‘這樣的問題,你應該問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不是嗎?能夠帶你找到答案的人,也不是我,是你自己。
季鬱,你應該會找到方法製服我的。”
駱鈞仁欲拉住她的手,低聲命令道:“起來吧。”
季鬱再次將他的手打掉,說道:“不要碰我,我自己會起來。駱鈞仁,以後,不要與我發生任何的肢體接觸。”
說完,她自己伸手抹了把眼淚,自己站了起來。向房間走去。
駱鈞仁在她身後犀利的提問道:“不然怎麽辦?”
季鬱滯在了原地,轉過身,看著他。
駱鈞仁同樣轉過身,看著她,說道:“如果我和你發生任何的肢體接觸了,你要怎麽辦?”
駱鈞仁冷笑了一下,不是諷刺,反而像是循循善誘道:“季鬱,警告,加上違背了你的意圖的後果,才算是威脅。你連這點,都不知道嗎?”
季鬱皺著眉頭,感歎道:“上天怎麽會讓我遇見你?”
駱鈞仁邪佞的笑了一下,接著她的話,繼續說道:“這個惡魔嗎?”
季鬱依然是那副固執的皺著眉的,類似於駱鈞仁迷惑又洞察時的表情,說道:“這個.……像是頑劣的天神一樣的……主宰者。“
駱鈞仁抱著手臂,一邊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一邊說道:”我答應你,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碰你。“
季鬱像是被抓包了一樣,隻好緘口莫言的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地關上房門,然後鎖好。
駱鈞仁沒有說的是:
世界上,沒有一個俘虜,不是心甘情願的。如果一個人的心裏,沒有誠服的話,是不會受製於人的。
駱鈞仁在心裏想到:
所以,季鬱,對你來說,我不是你的魔鬼,而是你的天神嗎?
我到是希望可以成為打破你一切原則和堅守的魔鬼,也不想成為被你高高供奉,需要時刻守護你的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