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為徒不為妻(三十五)
隨翩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神情恍惚,直如夢遊,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不就是罵人嗎?提筆就來!
「他們既要女子覺醒,要有新文化,新思想,要開放,要新潮,可等我們覺醒了,不再做他們的提線木偶,又嫌棄我們不夠馴順,不是他們要的『賢妻良母』,是個『潑婦』,不守婦道,出爾反爾,奇哉怪也。」
「由此看來,他們要的所謂的文化思想,不過就是為了紅袖添香的風花雪月,如今社會上的名流才女受到的追捧,在他們看來和秦淮八艷那樣能談詩論畫的妓女都能受到特別的追捧大抵沒什麼兩樣。
所謂的靈魂契合,大抵就和以前談論風花雪月的要求沒什麼區別吧,都是上床之前調和調和情調的事情,和秘戲圖上的詩詞備註是一個意思。
不過給曾經的風花雪月換上個新文化、西方思想的皮囊,就顯得格外摩登起來。
都是為了有個才女的名聲,給這幅皮囊增光添彩,給他們增添面子吧?」
隨翩一口氣罵了個爽,寫完了把筆一扔長舒一口氣,一抬頭才碰上一雙一直看著她鞋子的眼,登時冷汗就下來了。
什麼秘戲圖,什麼秦淮風月,什麼上床,給陌生人看也就算了,給章壽和魯瑞看到……
隨翩有點像找個地洞鑽進去。
就是不知道現在用雷現劈一個還來不來得及?
幸好這個時候傭人進來,解了隨翩的尷尬。
「大先生,有電話。」
「哦,那我先去接電話。」這個時候電話費是很貴的,能打電話的都是急事。
「不是找大先生的。」傭人一臉古怪,「說是古太太,找大太太有急事。」
尷尬在房間里蔓延。
「我去接電話。」隨翩低著頭急忙出去了。
電話是江東秀的,第一句就是:「安姐,馬珠的丈夫卓國成,是蜀地人,對吧?」
隨翩心裡咯噔一下,猛然站起來:「他……他回了蜀地,整編川軍!」
「你知道他在哪裡嗎?」江東秀交遊廣闊,很可能會知道一些就算是章壽也不能及時拿到的第一手消息!
「這個我不知道,馬珠也不知道……這種事情不會告訴家裡的!」隨翩的聲音里竟然少見得添上了些許驚慌,「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快說呀!」
「打仗了。」江東秀猶豫著說道。
「這些年什麼時候不在打仗?卓國成他是軍官,沒那麼容易喪命的……」隨翩這話也就是自欺欺人罷了,一上戰場生死難辨,誰管是軍官還是小兵?
「是和東瀛打仗了!」江東秀一咬牙,說出了實話,「東瀛人要三個月滅亡國內,兩黨攜手抗戰!卓國成就在軍中!」
抗戰嗎?
那個死亡率,是多少來著?她不知道,總之,很高很高。科技水平的詫異造成的戰爭方式就是,拿人命去填那炮火!
隨翩怔住了,她只見過卓國成的照片,說的直接一些,她只是這個時代的過客,她知道國家終將勝利,終將重新立於世界之巔,至於其中的悲歡離合,除了她親近的少數人她其實並不在意。
可是卓國成死了,馬珠怎麼辦?
「謝謝江妹。」隨翩用力點了點頭,「我現在去找她!」
馬珠現在還沒收到消息,隨翩能不讓馬珠一個人面對可能到來的噩耗。
東瀛在國內作威作福許久了,什麼鐵路礦井都要插一手,彷彿就算連東瀛的國民都要比國內的百姓高出一頭,待得知他們的三個月亡國滅種計劃,便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可是不想忍的結果就是,打。
戰爭一場一場得打,輸多贏少,像個絞肉機磨盤似的來回拉鋸,拽著東瀛人的腳步。馬珠和她的兒子卓澤明被接到了章家,一日日得沒有消息傳來,她似乎還能保持沉穩,照舊上班,教兒子讀書,看書寫字,就是隨翩把書桌搬到她屋裡也不當是回事。
可是很快,就有了消息。
看著面前衣冠整肅,面容沉重的軍裝男人,隨翩一顆心不斷得往下沉,往下沉,抬手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馬珠。
「嫂子。」他們通紅著一雙眼,用沙啞的嗓音說著帶蜀地口音的話,「二十二軍222師奉命死守榆縣,寸土不讓……滿軍與敵同亡……無一後撤……」
馬珠的神情恍惚,彷彿在做夢,彷彿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臉上似乎還帶著笑:「你們在說什麼……不好意思,我看你沒聽清你說什麼……你們說什麼?」
「珠姑……」章德的頭髮已經白了,耳朵還沒聾,扶住搖搖欲墜的女兒,「你要撐住啊……你還有兒子呢……」
馬珠扭過頭,臉上還帶著怪異的笑容:「媽你在說什麼呢……哦,他們來了還沒給他們上茶水呢,實在太失禮了……他們是來說什麼的……」
穿著軍服的軍官又叫了一聲嫂子,從背著的大包里拿出一張臟污褶皺,似乎還帶著硝煙的灰垢的紙:「這是,這是卓兄弟上榆縣之前寫的遺書……」
馬珠瞪著眼睛盯著那張紙,像盯著什麼洪水猛獸,死死得盯著,卻不敢伸手去接一接。
別人都關心得看著她,卻誰也不敢催一催,讓她拿過看一看。
終於,馬珠動了,那張染著烏黑痕迹的紙被綻開,上面只有簡單的兩行字。
「阿珠:
驚聞國難,我輩當慷慨以赴,若僥倖生還,我當來見你。若不幸罹難,他日青松山崗,若見林海見岳,波濤如山,便當是我來見你了。」
良久,無聲。
馬珠一滴一滴的眼淚砸下來,砸在信紙上,把那上面的字跡糊得一片。
素白的手緊緊攥著信紙,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脆軟的紙張突出清晰的纖維紋路。
她的眼前全是模糊的水光,蒼白的嘴唇不斷顫抖。
「啊——」
撕心裂肺,聲聲泣血。
報訊的軍官落荒而逃,馬珠依舊死死捏著信紙!
「媽……」被從學校急匆匆接回來的卓澤明只有七八歲,不安得拉住馬珠的衣角,年幼的神情還帶著不知事的惶恐和擔憂。
「走,我們走!」馬珠忽然拉起卓澤明就去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