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奪回他的心(一)
這是安朱和章壽成親的那一天。
自從二十一歲定下婚約,她就在等著這一天。原本以為會很快的,可是誰知道,這一等,就等到了二十八歲。
魯鎮有說法,養女不過二十六,可她已經二十八歲了,連父親都沒有等到她出嫁的這一天。
在這漫長的等待中,她知道這段婚事從議親出口那天章壽的保姆阿長發癲癇過世開始就有不詳的徵兆,光是請期就拖延了兩年,知道章家的大先生不喜歡她,甚至請期之後一個月,他家裡才給他去信通知他即將有一個妻子,知道他一直不想要她這個妻子。
就連這一場六年後的婚禮,都是在大先生在東瀛娶妻生子的消息傳過來之後,章家的老太太魯瑞以病危之名騙他回來的。
她還知道,這一天是她四十一年獨守空閨,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棄婦,成為他被羞於提及的恥辱的開始。
因為現在這具身體里的,不是二十八歲的安朱,而是六十九歲的安朱。
隨翩現在滿心狂躁,很想把朝晨仙子抓過來過來打一頓。
她就知道老闆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什麼宅斗,她根本就沒有斗的餘地!
章壽是糾纏了隨翩教科書十幾年的夢魘,是隨翩最熟悉的文人,沒有之一!隨翩知道他的生平,能猜測他的性格!
章壽討厭安朱,從一而終一如既往從生到死都討厭安朱,沒有半點轉圜懷疑的餘地,更沒有軟化爭寵的可能!
那是他戰鬥了一生的封建殘餘,他又怎麼可能去接受一段代表著封建殘餘的包辦婚姻?這跟安朱本人如何是好是壞都沒有關係,他們本身就站在了時代的兩端,站在了立場的兩端!
這比韓佳和何以笙的國讎家恨更難跨越,仇恨是外事外物賦予的情感,而這卻是在跟章壽自己的信仰理想鬥爭!
這還有贏的可能嗎?
隨翩想想就是一身沉重的陰影,滿臉的絕望,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且作為個人的立場上來講,隨翩是很欣賞章壽的,看過他太多文字,不用閱讀並背誦全文之後,隨翩反而更能看到那些文字背後的凜冽風骨。
他的嘴有多壞,筆有多利,骨頭就有多硬!文人最難得,也是最硬的那根風骨,知識分子最硬的那根骨頭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在那個頹唐衰敗的,連天空都充滿灰暗的陰影的年代里,用他的筆蘸著他的骨氣,向那陰暗的天幕發起衝擊的一往無前!
至於安朱,一直只是個歷史上模糊的影子,很長一段時間都作為章壽的恥辱被刻意遺忘,而且這種背著《女兒經》長大的三從四德貞潔烈婦隨翩是真的欣賞不來,總覺得這種人很難搞。
深呼吸,放平心態,安朱才是她的宿主,要站在安朱的角度思考問題。又不是傷天害理,不就是搶男人嗎?還是明媒正娶的,章壽也不是那種大豬蹄子死渣男,沒什麼搶不下手的。
「他快來了吧,我們動作得快點,第一印象很重要,你有什麼禁忌嗎?」隨翩端出個笑臉,仔細打量安朱。
比起之前的宿主全員帥哥美女,這位的條件,真的太糟糕了!
安朱的身材瘦小,似乎只有一米五齣頭,身材幹癟套在寬大的襖裙里,倒像是穿了大衣服的小孩子,不像二十八歲,倒像是十一二歲。
這也就罷了,安朱比章壽大兩歲,章壽也只有一米七,身高倒不是大問題,乾癟的蘿莉身材也不是不能打扮的……
但問題是她的那張臉啊!
額頭太高,臉色太黃,眼睛太細,臉型太方又太長,發量稀疏髮際線很高頭髮全被梳在腦後,清楚得暴露了所有缺點,嘴唇顏色很淺,不是粉嫩的淺,而是帶點黃的淡,刻薄點,幾乎可以說是丑了。
這也就罷了,好歹沒有明顯的五官缺陷。
最重要的是,她的氣色實在是太差了!
面色枯乾蠟黃,兩頰上貼著的兩團紅看起來非常突兀,最要命的是,她的那雙眼死灰一樣,黑珠子像釘子一樣鑿在白珠子里,間或一輪,不覺得靈動,反而覺得滲人!看到這雙眼,隨翩就知道章壽筆下的祥林嫂到底是哪裡來的原型了!
此時的她不像是新嫁娘,不像是重回青春重新開始的女子,倒像是死了以後又從墳墓里刨出來還被逼詐屍被迫營業的粽子!
被安朱那一對釘在白珠子里的黑珠子盯著,隨翩就算是個鬼也覺得心裡瘮得慌,勉強擠出個笑臉:「能笑一笑嗎?笑一笑?沒有男人喜歡看一個女人哭喪著一張臉的,笑容是最美的妝點。」
「他不會喜歡我。」表情在臉上僵化太久了,她好像連怎麼笑都忘了。出口的聲音也是嘶啞的,在這個陰暗的房間里有種從墳墓里聽鬼故事的錯覺。
隨翩的笑僵在臉上,就是因為太了解情況,就隨翩的臉皮也說不出事在人為這四個字。
章壽不可能喜歡安朱,安朱從頭到腳都寫滿了封建社會的印記,這章壽一輩子的敵人,三軍可奪其帥,匹夫不可奪其志,還想改易章壽的想法?
可安朱的靈魂已經六十九歲了,想要改變一個六十九歲的老人,所有的痕迹都刻在她的皮肉里,骨頭裡,靈魂里,想要改變這樣一個人又談何容易?
「儂來。」她的鄉音極重,要不是有自帶翻譯包和她話很少,隨翩聽得都很吃力,「儂和我不一樣,儂像景妹。」
景妹是景宋,是章壽真正的,載於史冊的妻子,是他唯一兒子的母親。
隨翩聽到這句話,臉上剩下的只有苦笑。
之前還想只是搶男人罷了,可是她卻忘了對手。
那人是景宋啊!
出身羊城第一家族,族中人才輩出,更不乏革命英烈抗戰降臨。十九歲當愛國報刊的主編,上女子師範學校,投身學生運動,用她的筆揭露黑暗,用她的思想活躍在民族革命的第一線。受過偽政府的迫害,也做出過有力的反擊。她沒有秋瑾的武藝,卻有與她一樣的抗爭和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