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生絕不入宮門(二十四)
也許裴筱和隨翩都能很快上手,但是絕對不是現在!她們上手的過程中,會有很多士兵因此喪命!不能拿人命來當練手的代價!
羽箭,火焰,刀兵,沒上城牆,可內側的城牆依舊有時不時跌落的人影,不管是己方的士兵還是敵方的進攻者!
從天而降的人影,一個或兩個摔在隨翩面前,摔成一團人形的肉泥,血帶著肉濺到她的臉上,可她連擦一下的時間都沒有!
「按住!按住這裡!讓我給他縫合,聽到沒有!」股動脈被刺穿,大量湧出的鮮血讓一個身形矯健的年輕士兵迅速變得蒼白虛弱,隨翩全當自己看不到旁邊的事物,縫合住他大腿的動脈血管,讓輔兵把他送到傷兵營做進一步的處理,隨翩急匆匆得奔向下一個傷員!
戰火,刀兵,血肉,亡魂,這就是人世間最恐怖的地獄:戰場!
怕?
隨翩沒時間!
她的恐懼,遲疑,最後付出的,都是別人生命!
「半個時辰放鬆一次,一次放鬆半柱香的時間,卡住時間,放鬆的時間能短不能長,最多不能超過一個半時辰,知道嗎?優先送去縫合,知道嗎?」
傷者越來越多,讓她做一個完整的縫合的時間都沒有,隨翩撕開一條繃帶死死紮緊那個傷口。
可是,救得了一個救不了更多,鮮血飛濺,在她臉上濺開點點鮮血,讓她的眼前都是一片血紅!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也根本沒空去向,只能近乎麻木得分揀傷員,止血,包紮,止血,包紮,像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
身邊墜落的血肉,飄飛的靈體,徘徊的靈魂,都成了身側無關緊要的背景板,讓她分不出絲毫關注。
她曾經害怕的,恐懼的,讓她在蓬萊只能躲在君卿卿背後瑟瑟發抖的,在南憶和隨亦的那個亂世中坐困愁城連房門都不敢踏出一步的生死之間,在這一刻是這麼近,近到,連其中的大恐怖都沒有來得及出現便感覺不到了。
剩下的,似乎只有麻木。
麻木到隨翩都不知道她重複了多久,突然感覺城牆之外傳來的嘈雜聲停止了,安靜倒是讓隨翩很是不適應。隱隱約約的歡呼聲傳來,倒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賊奴退了!賊奴退了!」遙遠的歡呼聲傳來,隨翩關心得包紮了手上的傷員,愣了好半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接下來……
裴筱!
這樣的兵荒馬亂,她沒事吧?隨翩找到扶著城牆已經嘔乾淨了三人份的食物,吐出來的酸水都是綠的。
讓隨翩止步的原因不止是她除了消化系統和精神以外看上去沒有受到別的傷害,更重要的原因是,旁邊還站著個身材修長挺拔的青年。
他一身染滿鮮血的戎裝甲胄,煞氣橫生,卻在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脊背,不敢輕不敢重的動作看著卻有幾分笨拙。
任敬遠?他這個時候不坐鎮中軍大帳處理進攻的後續,來這裡做什麼?
又抬眼看了一眼,隨翩按住早就已經不存在但彷彿還在痙攣想要嘔出酸水的胃部,轉身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使用靈體的力量加快回到傷兵營的速度。
「任敬遠在打裴筱的主意啊,你無所謂嗎?」隨亦受到感應,出現在隨翩身邊。
「筱筱自己有主意的。」隨翩抬頭看了她一眼,「而且你不是也沒出現嗎?」
「你這麼著急,不怕被人發現嗎?」隨亦笑了笑,轉移了話題。
「因為止血帶。」隨翩認真得回答,「剛才來不及縫合,我用止血帶給他們止血,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按我說的去做,止血帶止血法不及時放開,後果會很嚴重的,我現在要回去給他們縫合包紮。」
正面的戰爭結束了,可是傷兵營里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要幫忙嗎?」隨亦問道。
「你不行。」隨亦的縫合技術縫縫淺表還行,深血管就超出她的能力範圍了,「所以去通知裴筱,我只給她一刻鐘談戀愛的時間,快點回來幹活。」
「如果沒有,會怎麼樣?」隨亦很好奇,因為在她的印象了,隨翩不是這樣煞風景的人。
「那就是死得快和死得慘的區別。」隨翩到了地方,用法術清潔了身上的污物,假裝做過消毒才衝進帳篷,「不扎,失血過多,死得快。扎了卻沒及時放開,肢端壞死,膿液進入血液引發腎衰竭,死的慘。」
沒有介入科沒有透析機,截肢手術停留在原始層面,消炎抗感染藥物效果不穩定的年代,疾病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唯一的好處就是,沒有火藥,真刀真槍的拼殺,造不出一個人能同一時間至傷千百人的慘劇,生還率低,造成的傷亡卻還在接受範圍之內。
裴筱也是有分寸的人,哪怕回來的時候一張臉都成了膽汁一樣的綠色,也還是第一時間投入到縫合開藥的過程中。
傷兵營燈火通明,比較輕的傷勢根本不會在這裡逗留,簡單包紮后就回了自己的營房,而嚴重的傷勢,更多的還是根本等不到救治就咽了氣的,最開始還有心酸委屈想哭,可是到了後來,連多餘的情感都是奢侈。
傷口崩裂,傷勢惡化,發炎起熱的,一直到第二天天空熹微晨曦初露才算是告一段落。
一夜沒睡,和幽冥地府搶人的經歷讓她們精疲力盡,哪怕是隨翩隨亦都覺得腳底打飄,耗費心力控制著才不會直接飛升。
所以看到披著一身朝陽晨露拎著食盒的任敬遠,還以為看到了幻覺。
「林姑娘。」
「又是來送飯的?」隨翩搖搖晃晃的走過去接過他手裡的食盒。
「是……是啊。」任敬遠用眼神追逐那個腳下打飄和隨翩一樣隨時準備白日飛升的背影,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這地方的軍醫待遇這麼好?還能有一軍主將親自來送飯?」隨翩努力把疲倦的嘴角往上掰。
任敬遠的臉皮倒是挺厚,就是耳根還修鍊不到家。
「別的軍醫大概是沒這待遇的,可是誰叫是您三位呢?」絡腮鬍也看了一晚上的傷員沒合眼,聲音都是沙啞的。
哪怕是剛從戰場上抬下來的人,哪怕躺在傷兵營里生死未卜,鬨笑還是在營房裡盪開,連空氣中都透著熱鬧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