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帝休收魂
我大步流星走出茶鋪,卻聽見身後傳來伏先生的聲音:“且慢。”
“先生認為我們去不得?”我以為阻止的會是易寒蕭,“今晚和明日並無太大區別,不是嗎?”
“是的。”伏先生表示認同,“鬼魂隻是怕日光照射,並非怕白天,況且我們要回沉城必須通過那個冗長的暗道,並不能避過鬼魂的耳目。”
“那先生的意思是……”我不解地看著他。
“娘娘。”一個驚喜的聲音從茶攤外的灌木叢中傳來。
我定睛一看,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慢慢出現在空氣中,隻是仿佛沒有實體,有些透明感。等看清她的麵容,我驚呼一聲跑上前去,想握住她的手,卻不料整個人從她的身體穿了過去,我訝異道:“彤心,你……”
“娘娘,彤心叩見娘娘。”她喜出望外地對我行了一禮。
伸手欲扶起她,看著她透明的身軀,我便訕訕地收回手,說:“快別多禮。叫我心離吧,離妃已經死了。”看彤心現在完好無缺,再想起她死前一身重傷、血肉模糊的樣子,心裏的恨又一度升騰而起。
彤心望向我身後,微笑點了點頭,眼裏有疑問,卻不多語。我回頭看一眼身後的易寒蕭,又對彤心說:“進來說話。”
原以為彤心早已投胎轉世了,沒想到她也還在。按照彤心的說法,他們都是在地府等候投胎的,據說地府出了什麽問題,所以才滯留了那麽多待投胎的靈魂,但具體情況無人知曉。適逢鬼月鬼門關開,尚未得以投胎的鬼魂便蜂擁而出,到人間來遊蕩,可沒想到,時間未到鬼門卻關上了,大家都慌了,控製不住的鬼便滋擾了活人。
“那你們是怎麽來到朝陽村的?”易寒蕭問出一個關鍵的問題。
彤心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感覺無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將我引到此處的。我大致問過周圍的鬼魂,他們有的和我一樣,有的則是跟著旁人來的。我前夜曾問過一個本村人,那人說,此處有沉城的入口,而沉城裏的半步多有一條暗河,可直通幽冥。”
“是何人在什麽情況之下告知你的,此事是否已經傳開?”易寒蕭又問。
“公子的意思是,彤心是否威逼於那人?”彤心敏銳地察覺問題的重點,“我沒有,那是一名中年男子,我見他對靈異之事毫無懼怕,才現身詢問於他。我想,他應該不止告訴我一人。因為鬼魂們已經找到一條暗道了,暗道盡頭是懸崖絕壁,據傳正是沉城入口之處。”
易寒蕭沉吟道:“如此說來,宋家人此舉並不簡單。彤心見的那中年男子也許是宋氏大家長宋岐關。”
“可有人試過了?”哦,好像應該問是不是有鬼試過了……我囧了囧,佯裝淡定。
“沒有。”彤心否定地道,“雖然隻是魂魄,摔不死,但沒人願做這第一個。”
“彤心姑娘為何會到這茶鋪來?”問話的是伏先生。
她對伏先生恭敬道:“先生言重了,彤心隻是看到有人被捉弄,看那些人的武功招數頗像我以前在宮裏遇到過的,這才跟了過來,沒想到是姑娘在此。那三個暗衛隻是被捉弄得狠了,沒有危險。以暗衛的資質,相信此刻早已反應過來反擊了,諸位放心。”
於是,我又回到剛才的問題:“先生方才的話尚未說完,為何我們不能進村。”
伏先生看著彤心,說:“方才不能貿然前往,現在可以了,不過需要彤心姑娘的幫忙。”
彤心站了起來,鄭重道:“彤心萬死不辭。”她甚至都不知道我為什麽出現在這兒,也不去理會下命令的不是她的主子沈默,她隻知道自己生前被沈默安排在我的身邊,死後依然對我全然交付。我不理解這些身為下屬的忠義,但無法不為之動容。
我攔下她,問:“先生,有危險嗎?”她已經為我慘死了一次,我絕不允許她因我而魂飛魄散。
“姑娘多慮了。”伏先生笑道,“我們並非要去與那些鬼魂決一死戰,我們隻是想回沉城,甚至設法讓那些遊蕩人間的鬼魂免遭七七四十九日之後的幻滅之災,幫他們重返陰曹。”
“先生有辦法?”我大喜過望,總覺得靈魂被困陽間一事和紅顏淚一劫脫不了幹係,如果有辦法幫助這些遊魂,便最好不過了。
記得最後一次見無憂,是蘭烈國來訪,我隨帝駕圍場狩獵時,那時候的無憂就很虛弱,說地府已亂,還讓我終止與孤月痕的交易。此後不久彤心便命喪黃泉,遇上地府轉世程序緩慢的事情,靈魂滯留至今。而沉城的入口原本本有很多,差不多是我順從孤月痕的意願詐死離宮之時,就隻剩下朝陽村這一個入口了。這些零散的線索,如今串起來,不得不說其中必有聯係。
伏先生的方法很簡單,便是讓彤心與那些遊魂說,她生前的主子正是沉城人士,可以帶眾魂進入沉城,條件是他們必須聽從安排,寄身帝休鸞之上,不可鬧事擾民。聽伏先生提到帝休鸞,我很是意外,原來明宸把它交給了伏先生,以備不時之需。
同時,我們會如實告知他們沉城的進入辦法,若無許可,暗道盡頭跳崖之時人會墜入穀底身亡,鬼魂雖不至於再死一回,估計也隻是落入穀底,但他們若不聽從,便是永遠也隻能徘徊在沉城之外,除非遇到第二個願意幫助他們的沉城人。
出乎意料地,雖然彤心帶著我們出現在朝陽村令那些遊魂很是驚訝,但說服他們也並不費勁,隻是簡單的說明便得到了半數以上遊魂的同意。可能因為彤心與他們是同類,還是有些說服力。剩下的一撮人仍在觀望,擔心我們騙他們,擔心等他們答應之後,我們會將他們的魂魄拘起來以作他用。
此刻我們站在朝陽村的戲台之上,看著台下空地密密麻麻影子般的遊魂,我心裏的恐懼消失殆盡,隻是慨歎為人不易,做鬼更難。
我往前一步,對著台下揚聲道:“諸位,我以我餘生的福祉起誓,此舉隻是希望幫助諸位早日各歸各位,絕無惡意。一切選擇全憑各自意願,我們絕不勉強,也勉強不了,因為諸位要寄身的帝休鸞乃上古神物,唯有心甘情願才能為之,我們無法用它做邪魅之事。明日午時之前,改變主意的朋友可以前往破曉客棧尋我們。”
一行人住進了破曉客棧,店家雖不是宋家人但也怕鬼,早已棄店逃跑了,店小二也早已四散,所以我們隻得一切自助。也許是戲台的一番建議起的作用,住進來倒也沒有被鬼魂捉弄。
由於這一路沒有帶丫鬟,彤心還想從旁伺候被我拒絕,而她也因為沒有實體無法端茶遞水才作罷,但堅持守在門外,以防別的遊魂騷擾我。我拗不過,隻得隨她去。
連日來沒睡過一日安穩覺,這一夜我沾了枕頭就睡著,直至爭吵聲將我吵醒時,天已微明。披好衣服,我將門外與人爭吵的彤心喚了進來,看見她身後的人——不,身後的鬼,我驚呆了。
“宋小姐,你怎麽……”死了,宋溪遇害了,身在沉城也沒能保住性命?我看著她的靈體,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她仿佛懂我所惑,苦笑一聲道:“宋溪命薄,姑娘無需介懷。隻是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見到姑娘。”
我有好多疑問,忍不住一股腦地問她:“是誰幹的?當初在沉城帶走你的是什麽人?簡丹知道你的事了嗎,她的兄長呢?”
然而她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說:“人死如燈滅,生前的種種我已不再執著,我隻是想追隨姑娘,找到回地府投胎轉世的路。”
宋溪已經脫離的肉身的羈絆,想必若要見簡傑也不是難事。她既然不再追究一切,我何必交淺言深?我不再多事,隻是驚聞紅顏薄命,難免一陣唏噓。
今日未時便是掩飾我體內玄陰之氣的法術失效之時,為了免於橫生枝節,帝休鸞附魂一事須得抓緊。將宋溪引到隔壁客院伏先生的住處,準備安排附魂事宜。
到了現場,發現來的鬼魂比昨夜不多反少。也許是想了一夜,擔憂反而增多,畢竟如今離七七四十九日之期還很遠,未到絕處,誰敢輕易將靈魂交付不相幹之人?也罷,各人自有緣法,強求不得。
附魂之事並不難為,隻需靈魂誠心誠意地投身其中即可。一個個靈魂自屋內陽光照不到的暗處飄出,有序地化作不同顏色的光團,沒入巴掌大的帝休鸞之中,整個過程看得我有些微微發怔。
畢竟我在前世所受的唯物主義教育根深蒂固,所以直至這刻,我依然有一種身在夢中的虛幻之感,原來人死了也隻是這天地間的一抹幽魂而已,若是如此,活著的時候我們追名逐利、尋情覓愛,到底是為了什麽?如是想著,不免悵然。
“怎麽起得這麽早?”身邊響起易寒蕭的聲音。
我轉過臉問他:“寒蕭,你說,等我們死後變成了鬼,進入地府,清算生前種種善緣罪孽之後,會是什麽光景?”
“你不會死。”他說。
我笑了:“你聽說過‘天人五衰’嗎?六道生靈壽命終有盡時,我們都逃不過。也許我有那一重羈絆了我幾生幾世的身份相護佑,會比你們活得久一些,但我終究也避不過的。其實我以為,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抱著那些噬心的記憶獨活……”
易寒蕭打斷我的話:“地府不是有孟婆湯嗎,你自喝了去,好好當你的彼岸花仙。”
“為什麽你那麽執著於我的性命?”我忍不住問他。
他靜靜地看著我,好久,好久。然後,他說:“活著,才有機會平安喜樂。這是我們欠了你的。”
我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