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無關風月
沈默咬咬牙,彎下腰抱起我,吩咐旁人:“通知禦醫去乾德宮。”這是離得最近的宮室。路忽然變得好長,我躺在沈默懷裏,覺得好冷好冷,仿佛生命的熱度正慢慢流失。多想自己一覺睡過去,所有苦厄如夢一場,一睜眼一閉眼之間便過去了,不用醒著去麵對這一切。可是,此刻我的卻清醒得很,一切也都是真實的,疼痛、鮮血以及即將麵臨的失去。
步入乾德宮,明宸迎麵走來,看見沈默懷中的我時,他眼中道不明的情緒一閃而過。我示意沈默將我放下,掙開旁邊攙扶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明宸。不過剛邁出兩三步,一個踉蹌向前撲倒,明宸一個箭步跨上來扶著我,臉色的痛苦神色難以掩蓋,我喃喃開口:“我們的孩子……”話不知怎麽往下說,忽覺神思有些渙散,眼前的明宸越來越模糊。
明宸將我擁入懷中,橫抱起我往裏走,邊走邊將臉抵在我的額頭上說:“別睡,你會沒事的,孩子也會沒事的。”
聽罷他的話,我終於墜入了一個黑暗的世界。這像是一個冗長的夢,我躲藏在黑暗裏,什麽也看不見,隻聽見滴答作響的滴水聲。我抱膝坐著,感覺周圍的寒氣越來越重,黑暗像一隻魔爪,不停地在撩撥著我脆弱的神經。忽然,一陣嬰兒啼哭聲破空而來,哭聲撕心裂肺,我捂著疼痛的胸口,瞬間崩潰,哭聲哽在喉嚨。孩子,我和明宸的孩子,終是沒保住……命中注定的,終究無法逃脫。流著淚,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徹底陷入了虛空之中。
醒來時,床邊隻坐著映雪一人。“我睡了多久?”我看著無言的她,虛弱地問道。
“約莫兩個時辰。”映雪過來扶起我,“娘娘既然醒來,映雪著人傳膳。”
“不必了,我吃不下。”我擺擺手,看著空蕩蕩的寢殿,“皇上呢?”映雪輕聲應我:“皇上在前殿處理事務,宮人們都被皇上遣走了,怕打擾娘娘休息。”
我吃力地站起來,說:“我要見皇上。”映雪攙著我,為難地說:“皇上吩咐讓娘娘好好休息。”
“我要見皇上。”我重申道,話音剛落,我暴突著雙眼看著映雪的背後,大喊一聲,“小心!”映雪一個轉身,躲開了惠婕妤的一掌。“身手不錯,但是跟我比,”後者巧笑嫣然,“還嫩點。”
我甚至看不見事情是怎麽發生的,隻聽見嗖嗖兩聲,一抹紅色從惠婕妤的手中飛出,直衝映雪的眉心,映雪便直挺挺地往後倒了。
“映雪!”我喊著失去知覺的映雪,不知所措,又瞪著惠婕妤,“這裏是乾德宮,你想幹什麽?”
她不以為然地說:“乾德宮又如何,地獄我都去得。你不是想見皇上嗎,我這就帶你去見他。”說著她便過來抓著我的手要走,還沒走到門口,隻見她右手一揮,衣袂一飄,眼前出現一道似水波堆積起來的門。她拖著我邁進這道虛擬的門,進入的竟也是一個虛幻的世界,我們懸浮在水中,光線隨著水在緊密熨帖著我們身體的每一寸部位,身邊還有一些類似藻類的植物飄來飄去,但是,在這個百分百的水環境裏我竟沒覺得有呼吸困難的問題。
“你會法術。”我向惠婕妤陳述這個事實,她嗤笑道:“你也會,否則你也無法跟我來到這兒。不過,你的能力被封印了而已,你大概是孤月痕最不中用的棋子了。”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麽?”我不耐地甩開她抓著我的手,在水中踉蹌幾下居然站穩了。“答案很快揭曉。”她噓了一聲,朝我魅惑一笑。
此時,水麵上飄來嗡嗡的人聲,但聽不清具體說的什麽。惠婕妤低聲咒罵了一句,又一揮手,一片細碎的光閃過眼前,人聲瞬間變得清晰了。
“……你竟然這樣的狠,不惜以自己的妃子和孩子的性命來嫁禍於我。”這是……基維的聲音,“枉她還對你一片情深。”
“基維太子說的什麽話?明明是閣下與朕的皇後設計戕害朕的子嗣在先,害朕的愛妃落水,又棄之不救在後,”是明宸的聲音,“朕不過在事情發生之後與基維太子商量補償的辦法。”
砰的一聲,我覺得身處的水環境都震蕩了好幾下。“我們在茶杯裏?”我指著飄蕩在身旁的“藻類”植物,驚訝地問惠婕妤,“我們身邊這些是茶葉?”她撇撇嘴道:“不算太蠢。”
接著,基維不甘的聲音傳來,“我看著她在水裏掙紮,想救她卻動不了,是你,一定是你的人點了我的穴道。”
“基維太子何必如此激動。”明宸淡淡地說,“這些不過是你想推脫責任的托辭罷了,自欺欺人。還是想想朕的條件吧,朕助你當上堂堂正正的蘭烈國王,你奉上你們的國寶。朕不會將它永世據為己有,隻不過是借用幾年,你何樂而不為?而朕,損失的是一個深愛的孩子,如果你不答應,朕不介意傾國之力為這個來不及出生的皇兒討個公道。”
這些話從明宸平淡的語氣中道出,我卻猶如遭雷劈一般,體無完膚的痛苦彌漫全身……這就是所有的赤裸裸血淋淋的真相了嗎?明宸,我和孩子都是你向政治盟友索取更多的棋子,既然如此,你憑什麽問我有沒有珍惜過這個孩子?
“哈哈哈哈……”我瘋狂地大笑起來,周圍的茶水都跟著蕩漾起來。惠婕妤趕緊捂著我的嘴,將我拖回了現實世界,映雪依然如一個布偶一樣毫無生氣地躺在原位。惠婕妤將我甩在地上,罵我:“你發什麽瘋。”
“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我問道,見她沒拒絕便繼續說道,“是不是你用皇子的性命來威脅皇後,逼她離間我和明宸。”
“什麽?”她的表情告訴我,她覺得這個問題很滑稽,“這麽大費周章,而且又是與孤月痕的意圖背道而馳的,我何必這麽做?”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你做的不正是這樣的事嗎?”我反問道,提醒她如今所做的正是與皇後幕後之人殊途同歸的事。
她難得那麽有耐心地向我解釋:“我此刻這麽做,是時機已到,孤月痕想逼你離開皇宮去沉城你知道嗎,我也沒有騙你的必要。威脅皇後的人,沒準是孤月痕的敵人,看來這出戲越來越精彩了。”
“什麽戲?”我乘熱打鐵地問道,被她發現了我的意圖,她說:“我不知道孤月痕打的什麽主意,但是絕不是什麽好事。”
我不解地看著她:“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看你似乎對孤月痕所作所為很不以為然,但你現在做的卻是她吩咐你的。”
“你的問題太多了。”她不悅地說,話音剛落,一群侍衛破門而入兩邊列隊排開,明宸在隊伍最末端走進來,他一眼看見癱在地上的我,眼神透露著關切,可我想起剛才聽到的一字一句,別過臉避開了他的注視。
明宸揮揮手,侍衛們便與惠婕妤生死相拚,場麵亂成一片,我挪著身子躲到一邊。但顯然,連映雪都不是她的對手,這些侍衛更不在話下。很快,侍衛們倒了一地。“從來不知惠婕妤這麽好身手。”明宸冷哼一聲,身形一動便與惠婕妤交起手來,但後者毫不戀戰,處處躲著明宸更不下狠手。
我借力一旁的椅子站了起來,想過去看看映雪的狀況。誰知我剛站穩,一根綢帶狠狠地打在我的背上,火辣辣疼得眼淚都要湧出來。緊接著綢帶將我的腰身團團捆住,綢帶另一頭一使勁,我騰空飛起,重重地倒在惠婕妤腳下。
“心離。”明宸厲聲喊道,衝了過來,惠婕妤提起我,緊緊鎖住我的喉嚨,對明宸說:“皇上,放下你的武器,否則我殺了她。”明宸眼裏壓著怒火,將手中的劍往地上一扔。
“你知道嗎,孤月痕從來不允許自己的棋子成為棄子。”惠婕妤在我耳邊低聲道,“對於你剛才的問題,我的回答是,我愛他。而所有問題的答案,應該就在孤月痕讓你去的沉城。”說完,她將我推向一邊,明宸飛身欲接住我,可不知怎的,惠婕妤一躍上前擋住明宸,牢牢地抱緊他,以吻封住了他的唇。一團微弱的光從惠婕妤的胸腔到喉嚨慢慢遊動,從她的口中渡到了明宸的口中……
“啊!”惠婕妤一聲慘叫,低頭看著明宸握著的匕首刺入了她的身體。
“以我之血,解你之蠱,這是我最後唯一能為你做的事,宸,我不恨你殺了我,請記住我好嗎?”惠婕妤說完這一句,在她合上雙眼的瞬間,她的身體化作一股輕煙,消失在空氣中。
我愣愣地看著狠絕的明宸一步一步朝我走來,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在地上挪著往後退,像見鬼似的躲著他。不久前,惠婕妤告訴我,明宸發狂的事是孤月痕讓她做的,如果不想明宸有事,我要服下她給的藥丸詐死離宮,去沉城。可是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今天又選擇了這麽一個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並解了明宸的蠱。是因為她愛他嗎,我不知道。但我親耳所聞,他以我們孩子的性命去換取他想從基維那兒得到的東西,親眼所見他殺死了並無意傷害她的惠婕妤,他可以擒住她再做打算,但他選擇殺了她。
“心離,別怕,是朕。”明宸伸著手,一步步走過來。
我尖聲叫喊道:“是你,你好可怕,你害死了我們的孩子,我什麽都知道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明宸,我恨你!”
他僵住了身體,看著我,眼中一片死灰。
接下來的時間,我過著行屍走肉般的日子。伏先生對我身體上毫無征兆的衰竭束手無策,因為我吃了惠婕妤給我的藥丸,如果我這一生的答案都在沉城,那麽我就去找這個答案吧。我不能麵對如此狠心的明宸,不能麵對我們給彼此的傷害。
纏綿病榻的日子,身體在受苦,可我看到的反而更清楚了。映雪沒有死,惠婕妤隻是將她打暈了而已。她的一個調查結果讓我知道了另一個答案。她告訴我,悠兒其實是靜妃的人,她根本沒有什麽親人攥在皇後手裏,那都是路人甲,她唯一的親人是她的母親,在靜妃手裏。
皇後一族已經倒台,靜妃成了這宮裏的大贏家,大皇子明澤由她撫養,昔日的靜賢妃如今已位列貴妃,後位懸空,遲早也要落入她的囊中。想起她初見我時的示好,亮出她敬慕我父親的底牌,讓她的堂妹興風作浪,如今看來不過就是借我的手去對付皇後罷了。她曾來探望過我,但被我拒之門外,我不想當麵揭穿她,也不會再看她惺惺作態。
我醒著的時候,沒有見過明宸,因為我不願再見他,不想再以言辭來傷害他。我留給他唯一的話,就是讓他放我走,讓我長眠在顧家的墓園。我不知道他是否答應了,但是父親知道我欲詐死離宮的事,我相信他會妥善處理,不至於令我的假死變成真的長眠。
三月初七,離妃病逝,帝大慟,下旨以貴妃之儀下葬。另一道密旨下達長懌侯府,說的則是應離妃遺願,回歸顧家墓園。所以,明氏皇家陵園裏建的其實是離妃的衣冠塚。
因此,此刻的我是自由身了。父親派心腹送我前往沉城,即日出發。我詐死一事是瞞著二哥二嫂的,所以啟程的這天並沒有人來送行。
看著身後遠去的城,在煙雨中漸漸隱去,我的心竟是一種如這漫天煙雨般的輕盈。想我兩進兩出儀都,曾在這裏得到的,也終在這裏全部失去。也好,總算再無掛礙了。
此去沉城,必定不能風平浪靜。穿越時空,隔世而來,總要有個了斷,我平靜地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隻願,從此一生,無關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