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空穴來風
彤心從來沒有不會主動聯係我。可就在我從玄靜宮回來的第二天中午,我收到她發來的求見信箋,頓時,我的世界狼煙四起。
忐忑等到傍晚,彤心出現了,一臉凝重。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焦急地問,“為什麽說情況危殆?”
“世子為娘娘畫的畫像在昨夜被盜,並且一夜之間流出來了,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人做的。”彤心直奔主題,不說任何廢話,“在坊間流傳的是仿作,真跡目前尚不知在何方,世子擔心是宮中某位娘娘所為。”
“畫像……”是在長安侯府時的事了吧,那時我在臨風居當沈默近身侍女,他以我為模特畫了不少畫。我有些不解,又問彤心:“世子擔心的是什麽?”
“因為賜婚以及指環的事,世子現在正處於風口浪尖,他怕此事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這兩者間的聯係,娘娘所處的境地就更難扭轉了。”彤心也是憂心忡忡地說,“世子吩咐彤心對娘娘說聲抱歉,他正想辦法應對,讓娘娘在宮中也要多加防範。”
“對方的意圖現在尚不明朗,隻能見一步走一步了。”此時此刻,我反而有些不平常的冷靜了,這份心境可能基於明宸對我過去的了解吧,可宮裏的人會怎麽想怎麽做,我心裏其實完全沒底。
而彤心似乎也沒了往日的鎮靜,也許是主心骨沈默也已經亂了。她說:“如果此事是宮中人所為,真跡將可能是他們發難的證據。娘娘,雖然彤心如今尚不知如何為娘娘擋住那些未知的風浪,但是娘娘請放心,彤心答應過世子,一定會拚盡全力保娘娘周全的。”
我回過頭來安慰她:“沒事,一些畫像而已,即便有什麽,代表的隻是過去,皇上既然能把我召進宮來,自然會想明白的。”話說完,我在心底同時打了個問號。
彤心剛走,皇後宮中來人宣我即刻覲見。在去坤元宮的路上,遠遠地看見高大全著急地往挹秀宮趕,但他沒發現我,不知道會是什麽事,難道明宸也知道了?如今我完全是被動挨打的狀況,什麽都隻能看自己的造化了。
進入坤元宮,我沒有被領到平日見皇後的正廳,而是來到一所空蕩蕩的房子,在這裏,我看見了皇後。
“臣妾叩見皇後娘娘。”我跪地行禮。
“免禮。”皇後的聲音平靜,情緒也並無異常,她指了指她身邊唯一的椅子說,“來,坐。”
我不推辭,恭順地與她隔幾而坐,不發一言,等她的下一步行動。
皇後看了我一會兒,打開話匣子:“第一次見你,你還是長安侯府的一名小婢女,第二次再見,你已經是長懌侯的愛女、皇上的新寵。其實你不知道,長安侯府的一見,是我故意為之。我從來不曾了解過我的夫君,我們之間好像隔著一些什麽,而他永遠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但是他那一次回府,我明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剛開始我以為是我有喜的原因,可惜不是。”
“所以,娘娘查到了心離的身上?”我有些意外,連映雪都是透過伏先生才知道我的去處,當時還是睿王妃的她,怎麽會查到我?
“是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隻要做了,就一定查得到。”皇後仿佛意有所指地說,“可還記得你入獄的事?是皇上亮明身份強行讓府衙放了你。我循著這條線索,查到你的落腳之處,碰巧沈黧歸寧,我按捺不住便去看了你。但是,害你被長安侯府的表小姐懲罰,實非我本意,這件事也讓我很是內疚。”
我坦然地說:“娘娘無需介懷,心離明白,也從來沒有怪過娘娘。”她今天找我來難道就是敘舊來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我佯作平靜,其實內心焦急不已。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說:“皇上那麽寵你愛你,你為什麽要對不起他?”
思考了一陣,我還是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麽,決定徹底裝傻,回答道:“心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皇後也不急不惱,隻是慢條斯理地從袖口掏出一張紙,攤平了遞給我,沒有說話。我忐忑地接過這張紙,腦子瞬間懵了。本以為會是沈默為我所作畫像的仿作之類的東西,誰知這是我自己的“真跡”——在臨風居時我悄悄給沈默畫的速寫。但在我的印象中,這畫已經被我扔進廢紙簍裏的,難道是沈默撿了回來收藏的,這一次畫作失竊一並被盜走了?連皇後手中也有,那我不敢想象明宸手裏拿到的是什麽。
於是我對皇後說:“這是心離在長安侯府時信手而作的,這是過去的事,心離並沒有對不起皇上,請娘娘明鑒。”
“心離,”皇後語重心長地說,“我可以選擇相信你現在對皇上沒有二心,但是你所謂的這些過去影響了現在,這已經對皇上構成傷害了你懂嗎?”
是啊,我似乎從來不曾意識到,我口口聲聲說的過去已經損害明宸的天子尊嚴,對皇後的問話,我無言以對。皇後看了我一眼,歎氣道:“今天把你叫到這兒來,不是要審判你,但是此畫像能輾轉到我的手裏,說明幕後這個人不會輕易罷休,我不知後麵還有什麽在等著。我不求你和我一般愛他,也不求你待我如我待你一般,我希望的是你和宮中所有的女子,在承了皇上的寵愛之餘,也要多設身處地替皇上想一想。我不會容忍任何一個傷害皇上的人。”
繼惠婕妤之後,這是明宸的第二個女人向我發出警告了。“心離謹遵皇後娘娘教誨。”我起身離座,叩別皇後。
剛出坤元宮沒一會兒了,高大全迎麵而來,看見我就像見了救星一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娘娘,奴才可算找著您了。”
“怎麽了高公公?”我扶他起來,“慌慌張張的,是皇上有什麽事嗎?”
“娘娘,您隨奴才去一趟乾德宮就明白了。”高大全嘴上說著,腳下已如生風一般走了起來,我緊隨其後。
一路上,高大全把事情講了大概,果然還是畫像的事。就在我被皇後召見之前沒多久,明宸同樣也從禦史大夫那兒收到了我的畫像,不同的是,明宸拿到的是厚厚一疊,應該是沈默的原作。明宸看了之後龍顏大怒,當即將禦史大夫杖責二十,並責令其閉門思過一個月、罰俸半年。我聽得心驚膽戰,這才真正感受到這件事的嚴重性。而明宸盛怒之下如此對待言官,對事態來說更是雪上加霜,如果這事在百官之中傳開了,也不知道我會落一個什麽名聲。
邁進大殿,瞬間被緊張的氣氛震懾住了,我仿佛覺得連呼吸都是有罪的。來不及看清裏麵跪著站著的都是誰,我跪地行禮:“臣妾叩見皇上。”
“啪”的一聲,一遝紙飛過來重重地打在我身上,我猝不及防,歪倒在地。明宸這一甩應該是用了內力吧,我隻覺得身上被紙擊中的部位隱隱作痛,咬牙跪好後,拾起眼前的畫紙一張張翻看。
這疊畫像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很多,也許是沈默後來畫的,我看著畫中各種形態的自己,喜怒哀懼、全身半身特寫不一而足。翻著翻著,一張“裸照”讓我幾欲窒息,雙手抖似篩糠,隻見畫中女子裸躺在貴妃椅上,畫麵僅靠一張薄紗隔斷畫中人與畫外人;女子眉目含春,體態優美、膚如凝脂……如果不是我確實沒有如此被沈默如此畫過,我自己都會被這幅畫所騙。
摩挲著這張最不平整的畫紙,一時間我似乎明白了為什麽禦史大夫會被罰、明宸為什麽如此震怒。將這樣一幅贗品夾在眾多的真跡之中,這個幕後黑手的惡毒可見一斑。
我恢複平靜,直視著明宸說:“皇上如何發落,臣妾毫無怨言,但是,這一幅畫並非事實。”
“是嗎?”明宸冷冷地說道,“沈愛卿,你自己看看,告訴朕,這是不是出自你手。”這一刻,他忽然遠在天邊。
一隻手伸到我的跟前,取走了那幅畫,我這才意識到旁邊跪著的人是沈默。沈默看了一陣之後,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啟稟皇上,此畫確實出自臣之手。”
我驚得不顧禮數,脫口而出:“沈默你瘋了嗎,胡說八道什麽?”明宸聞言哼了一聲,並沒有說什麽。
“皇上,此畫確實出自臣之手。”沈默重複道,“但是與顧昭儀無關,畫中女子乃風雨樓名妓懋兒姑娘,隻是她長得與顧昭儀有幾分相像,而懋兒姑娘並沒有顧昭儀的眉間記,請皇上明鑒。臣並非有意冒犯,請皇上降罪。”他口中的懋兒姑娘我見過,她與我長得並不像。
不,不對……忽然,一抹記憶如閃電般在腦際閃過。那一次,我奉沈默母親之命去風雨樓找沈默,確實撞見了沈默和懋兒姑娘的“好事”,原來他們並不是在歡好,而是懋兒在給沈默當“模特”。那麽,沈默實際上畫的是懋兒的身體和我臉,至於我眉間的彼岸花讖記,應該是他未完成的一筆。
“皇上容稟,懋兒姑娘的真顏臣也見過,眉目之間確實與顧昭儀有些相似。而且,臣從海外的朋友得知,此畫也僅僅是眾多畫法的一種,無關風月。”此時說話的是站著大殿一旁的人。我不敢抬頭,但聽聲音已經知道是劉傅青,他怎麽也會在這兒。這兩個人,還要合著犯上一個欺君之罪嗎?
“放肆!”明宸忽然發難,劉傅青應聲下跪,前者冷哼一聲接著道,“你們倒是一心護著她。”
此時,高大全走了進來,我心中暗喊不好,默默祈禱不是易寒蕭來火上澆油。剛才過來的時候我就囑咐高大全,如果是易寒蕭想來“救場”,一定要攔著。“啟稟皇上,長安侯求見。”高大全的話讓我緊繃的神經暫時緩了一緩。
注:空穴來風——語出宋玉《風賦》,有了洞穴才有風進來,比喻消息和傳說不是完全沒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