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玉人歌之
我前世有個摯友,她父母雙亡,十八歲那年愛上一個有婦之夫,為那個男人生下一個女兒後去世了,後來我將她的女兒撫養長大。孩子五歲那年,誰知那個男人的小姨子為了替姐姐報仇,給我們一群人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孩子死了,而那個等了我五年依然無怨無悔的男人為了救我而死,我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已經愛上了他,但失女喪愛之痛無法消除,之後我便遠走他方,一年之後,為了救一個小女孩,遇車禍身亡……
想起前世點滴,久違的心痛泛了上來,我下意識捂了捂胸膛。
“公子,你……”路兒看見我的樣子,緊張發問。我揮揮手,示意沒事,轉過頭注視著包廂外舞台上美麗的女子。
舞台光暈中,白衣女子低眉信手彈撥琴弦,琵琶聲聲如珠玉,清亮動人,纏綿悱惻,欲語還休,淡淡的憂傷縈繞著四周,整個暖芳院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隻剩下悠揚的琴聲。
是《琵琶語》,竟然是《琵琶語》我無法表達我辨清了這個曲子之後的震撼,肯定是她,不然她怎麽會彈出另一個時空的曲子。
曲終,餘韻不絕。玉人歌站了起來,赤腳站在大鼓上,亭亭玉立。
掌聲歡呼聲中,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豐腴女子扭動腰肢走上舞台,她容貌不俗,風情萬種。她應該就是暖芳院的鴇兒。她揮揮手,示意大家安靜,清清嗓子嬌聲道:“各位大爺公子,過節好,今日大家歡聚一堂,實屬緣分,為了報答諸位,我們家玉人歌姑娘新譜了一曲《琵琶語》,並承諾,今晚無論是哪位爺,隻要才情橫溢,能為此曲填上詞,讓玉姑娘心服口服,未來一個月,玉姑娘將專屬於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任爾暢談。”
我一聽,不禁一笑,青樓是銷金窩,來得青樓的人多是獵豔之徒,有幾個是有真才實學,這一個月還不是落入易寒蕭的囊中?
這時,台下也有人不樂意了,猥褻地打起趣來:“玉姑娘這番絕色,談什麽琴棋書畫,豈不暴殄天物,鑽研房中之術還差不多。”
那玉人歌也夠鎮定,聽了這樣的話也毫無異樣神色。鴇兒也是見過場麵的人,嬌聲說:“喲,這位公子,瞧您說的,我們玉姑娘是清倌兒,別嚇著她姑娘家了,若是公子能在這一個月內博得佳人芳心,備好聘禮,一個月後,姑娘便是您的了。好了,各位爺的桌子上都有紙筆,想好的便要速速下筆,免得被他人搶了先機。”
我想起這個曲子在我那個時代有好幾個版本的歌詞,巧的是我對其中一個版本記憶深刻,於是不熟練地握起備好的毛筆,在腦子中醞釀了一下,稍作改動,在紙上揮毫:“琵琶聲,幾重風雨幾番歎息。穿越千年的尋覓,舊夢依稀。這一聲歎息,是人間多少的哀怨。塵世飄泊落天儀,傷心淚滴。歡笑聲,隔世紅塵聲聲停歇,弦斷人亦走,往昔散盡笑語已淒淒。分明眼裏有淚,有淚滴,人間何事長離別。分明有淚,有淚滴,人間無處寄相思……”
一旁的路兒看得目瞪口呆,等我將便箋遞給她時,她才回過神來:“小……公子,你寫的字好奇怪。”
我寫的是簡體字,我也是拚一拚而已,如果她認得這些字,我還可以有下一步動作,反之,那她就是玉人歌,我未來夫君的紅顏知己,僅此而已。有沈默的前車之鑒,我不能再強求,以免重蹈覆轍。
路兒走到包廂門口,輕輕拊掌,大堂慢慢安靜了下來,我看見舞台上的人抬頭望了過來,鴇兒驚喜地說:“喲,這位公子有答案了?”
“這是我家公子為姑娘作的詞。”路兒頗有氣勢地說著,接著將綁著便箋的小繡球拋了下去,毫無小家之氣,看來畢竟都是侯府出來的人,不同一般。
場內一片安靜,很多人都望向我們的包廂,估計是想看看我的廬山真麵目。此時,包廂門口出現了一個人,我睥睨他一眼,說:“這位爺,別擋著本公子眼前的大好風景了。”
“你來這兒做什麽,成何體統。”易寒蕭言語間有壓抑著的些微怒氣。
“體統?”我笑了一聲,“你來跟我講體統,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我覺得,最好的方法是我們各玩各的,互不相欠。”
此時,舞台上傳來銀鈴般的聲音:“樓上的公子,公子的字,小女子不甚明了,還請公子移駕樓下,為小女子解惑。”連聲音都和我的朋友一模一樣。
我站起來,走到易寒蕭身邊,笑笑說:“你的紅顏知已在召喚我了。”
“別亂來。”易寒蕭抓著我的手臂,我伸手撥開他的手:“別擔心,我吃不了她,我隻是仰慕玉姑娘的才情,想交個朋友而已。”
在眾人的注視中,我緩緩走了下來,走上舞台,大鼓已經移走,玉人歌娉婷地站在舞台中央,我走近她的身邊,“小生有禮了。”
“公子的字形特別,小女子從未見過,請公子賜教。”玉人歌微笑著看著我說。
“姑娘,”我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這是小生家鄉的文字,小生初見姑娘,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唐突姑娘了。”越過她的肩上,我正看見易寒蕭一副鐵青的臉,我對他笑了笑。
而台下對我的親昵動作已經噓聲一片,連鴇兒的臉色都有不安,但是見玉人歌並未排斥,隻得隱而不發。
玉人歌笑了笑,與我拉開了親昵的距離,對台下說:“小女子有個想法,不如由小女子再彈奏一遍,由這位公子吟唱他所作的詞,不知道諸位是否願意再聽小女子的拙作。”
台下叫好聲一片,也有不同的聲音夾雜其中:“姑娘的曲子我們百聽不厭,但是如果這個小白臉的詞不好,姑娘可別圖他的美貌而對我們不公啊。”
玉人歌抿嘴笑了:“那是自然。”
我頗有幾分意外,不愧是歡場女子。或許是在歡場經曆的緣故,她的處事應變能力遠比我的朋友要強。既然如此,那就玩大一點,我笑笑點頭:“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琵琶聲又起,前奏過後我緩緩唱出我稍作改編後的歌詞:“琵琶聲,幾重風雨幾番歎息……”隨著我的聲音漸起,大堂漸漸安靜下來,樓上方才劍拔弩張的易寒蕭也回座了,靜靜地聽著。
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會引起多大的反響,但是我想,既然都這樣了,就好好玩下去吧,我總不能白來這一趟,見一步走一步,也不算太壞的事,想著,繼續動情唱著:“琵琶聲,到如今還在這響起。素手弄琵琶,琵琶清脆聲響咚叮咚。信手低眉續彈,續續彈,彈盡心中無限事。低眉續彈,續續彈,彈盡心中無限事……”
而玉人歌的身份,無論如何,我也不強求,隻是想和這個青樓奇女子交一個朋友而已,看易寒蕭急得跳腳的模樣也挺有意思的。我環視眾人,他們的神情各異,是折服於玉人歌還是顧心離,我就不得而知了,我隻知道,我忽然又滿足了小小的虛榮心,我竟然可以一邊思緒萬千,一邊動情演唱,看來表演功力更上一層樓了,最後一輪唱起:“歡笑聲,已成了昨日的記憶。紅顏已老不如昔,空自悲戚。這一聲歎息,是人間多少的哀怨。彈盡千年的孤寂,獨自歎息。彈盡千年的孤寂,空留歎息。”
看來過了今晚,易寒蕭在青樓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到明天一早便會傳遍整個玄洲府了——
玉人歌彈罷最後一個音符,晶晶亮的眼睛注視著我,再也挪不開眼。而在大堂的每個角落裏掌聲潮水般響起時,易寒蕭的身影飄然落在舞台中央,完全無視眾人以及玉人歌驚愕的神情,抓著我的手臂,帶著我施展輕功飛出了暖芳院,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幹淨利落。
大街上,看花燈的人已經散去。
路兒和易寒蕭的小廝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我一把甩開易寒蕭的手,不滿地說:“正樂著呢,把我揪出來作甚,我說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還能吃了你的紅顏知己。”
“你給我聽著,我不管你離家的這幾個月到底遭遇了什麽,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而導致你的性子有了什麽變化以及對生命有了什麽重新的認識,我隻想提醒你,你如今回來了,你就是長懌侯府的四千金,不能再這麽胡來。”易寒蕭一口氣吐出長篇大論。
我漫不經心地聽著,也不想反駁他,既然他可以將我的性格大變化歸咎於我的失蹤,我就不必自己往槍口上撞了。
易寒蕭領著我往長懌侯府方向走去,我慢慢跟在他的後麵,看著他孤單的背影,一時間似乎覺得他不是我想象中那般……不堪,因為就父親對我的寵愛,他應該不會草率地將我許給花花公子才對。
難道他和玉人歌的事,真的還有背後的真相?
或許我真的應該和玉人歌交個朋友。
注:本章引用《琵琶語》詞/江南秀士.曲/林海(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