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不如歸去

  和簡丹住在京城一家小客棧裏。不敢去天然居,裏麵有夥計都認得我,怕我受傷的事傳到林玦兄妹耳中,叫他們擔心。這家客棧處僻靜之地,我靜養了兩天,才緩過勁兒來。我的傷口挺深,安若素確實是對我下了狠手,但她沒找準位置,要是再往下兩寸,我應該就一命嗚呼了。


  見我要下床,簡丹趕緊上來扶著我,說:“你要什麽我幫你,不要亂動,傷口又要裂開的。”


  “我沒事了,我就想下地走走,活動一下筋骨,睡了兩天,身子乏了。”我笑她太緊張。


  可簡丹不依,說:“他巴不得你死,你也不愛惜自己,那隻有我來緊張你了。”


  他,沈默——這兩天的噩夢一個接一個,夢裏都是他對我無盡的傷害,在眾人麵前羞辱我,拿長劍刺穿我的身體,將我推進萬丈深淵……我不知道到底哪兒出了錯,竟讓他恨我至此,要讓安若素刺傷我,如果安若素走運,把我殺了呢?這樣真的就如他所願了?


  見我沒反應,簡丹趕緊扯開話題,說:“該換藥了,我去打點熱水”說著便端起臉盆出了房門。


  我吃力地爬起來,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一股寒意撲麵而來,我打了一個寒顫,腦子更清晰了。算算日子,春節快到了,可客棧下麵安靜的巷子,一點人氣都沒有,在熱鬧的皇城裏顯得格外冷清,像一塊被遺棄的荒地,有如我的身份一樣,到哪兒,都是尷尬。


  長安侯府裏想必已經開始籌備過年事宜,大門大戶,這樣隆重的節日,自是不能輕視的。沈默,沈默……我輕輕地在心底喊著他的名字,我不恨你,若是命中注定讓我陪你這一段,是要徹底埋葬我前世的孽緣,那麽我要謝謝你。隻是,往後的日子我該何去何從。


  突然,啪的一聲,遠處天空炸開了一團紫色的煙霧,是範嶆兄弟在找我!他們回京了,一定是得到劉傅青的確切消息了!我趕緊從包袱裏找出信號彈,回應他們。


  “離兒,你在做什麽?”簡丹端著熱水進來,好奇發問。


  我朝她揮揮手:“過來,我告訴你一件事。”我決定把範嶆兄弟的事告訴她。


  趁簡丹幫我換藥的時間,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從他們兄弟刺殺辰公子、沈默,到請求我“收留”他倆。簡丹聽完,陷入沉思。過了好一陣,她才自顧自地說:“冥魅莊的殺手求離兒收留他們,冥魅莊的殺手……”


  “丹兒?”我見她有點不對,喚她名字,她如夢初醒,搖搖頭說:“我沒事,他們是殺手,甘心臣服於你,必定另有超乎你想象的隱情,既然他們說時候未到,而又一心一意為你奔走,聽你差遣,我也沒什麽擔心的了。他們應該快到了,我回避一下。”


  我在樓下設宴。範嶆兄弟風塵仆仆地趕到,看到我虛弱的樣子,眼裏全是疑惑,範嶆小心翼翼地問我:“多日不見,姑娘清減了不少,身體可好?”


  我輕描淡寫地說:“受了點風寒,臥床幾天,現在已經無礙。”他們見我不想多說,便不再深究,對我離開侯府的事,也不多問,確實是很合格的手下。


  他們想報告此行的經過時,被我阻止了,因為看他們的神色,看他們看著我一臉期待的惶恐時,我隱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我忍下內心的驚慌,讓他們盡情地飽餐一頓,聊表謝意。


  終於,他們擱下碗筷,將事情一五一十道來。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隻知道聽完的時候,我的全身已經像被冰封了一樣。範峭見我這樣,“姑娘,你怎麽了?對不起,屬下們沒能……”


  我擺擺手,說:“沒事,不關你們的事,都是命……”都是命,我強撐著最後一道防線,不允許自己崩潰,“除夕快來了,我沒有事吩咐你們做了,你們回家和父母好好過年吧。”說著掏出幾張銀票遞給他們,他們不肯收,範嶆說:“姑娘,屬下兄弟是孤兒。”


  “這是命令!”我冷著聲音說。


  終於送走他們,我捏著範嶆帶回來的一小塊絹布手帕,哆哆嗦嗦地攤開,絹布的一大片,被染成暗紅色,上麵寫著幾個字:心離,好好過。


  劉傅青!劉傅青!往事一幕一幕閃過眼前,他對我的好,對我的癡……胸口一陣劇痛,隻覺得喉嚨湧上一陣腥甜,一口鮮血咳了出來,意識變得遊離,耳邊是店小二的驚呼,食客的驚呼,簡丹的驚呼。終於,感覺自己躺在了一個單薄的懷裏,睜開眼,看見簡丹驚慌的臉,我舉著手絹,對她說:“這是,劉傅青留給我的……”


  簡丹淚眼婆娑,撫著我的臉說:“心離,你別這樣,別嚇我。”她又朝四周喊,“大夫,快找大夫!”


  我一直沒有昏過去,我睜著眼,看得見周圍慌亂的嬌客,看得見簡丹把我背上房間。大夫來了,把了把脈,翻翻我的眼睛,搖搖頭,又走了。最後,四周安靜了,隻剩下簡丹一個人,她拉著我的手,哭著說:“離兒,你要堅強起來,你不能放棄,你不能辜負婆婆和劉傅青為你的犧牲……”


  “丹兒,是我害死劉傅青了,”我緩緩開口,聲音像從地裏飄出來的一樣,我不停地說,絮絮叨叨,重複著範嶆帶回來的消息,“範嶆兄弟根本沒進入沉城,隻是在周邊的小鎮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伏先生從沉城出來,一切都是伏先生說的,他說劉傅青的師父盡全力救劉傅青,可是也沒能把他救活,現在他就是一個活死人一般,空留著一副軀殼……救治劉傅青的過程中,他隻醒過一次,寫了五個字,便昏死了過去。他時刻惦著我,可我呢,一心一意送上門,讓沈默傷害,讓劉傅青痛心疾首。他不能恨沈默,也不能不愛我,可是我給他的,隻有傷害,就像沈默傷害我一樣,你說,我是不是該死,我是不是該死……”


  簡丹抓著我無意識揮舞著的手,說:“不要再說了,不關你的事,你是劉傅青唯一的希望,知道嗎?劉傅青還沒死,隻要還活著,一切就有希望。”


  “我懂,是你們不懂,植物人在你們這兒,有活下去的希望嗎。”我喃喃地說,“伏先生說了,所有人都放棄了,隻放任他五髒六腑衰竭而死。範嶆兄弟趕回京城花了那麽多時間,劉傅青早死了,他早就死了……”


  “心離!”簡丹厲聲喊我,我還是在絮絮叨叨地說著,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隻聽見她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隻知道你再這樣,我隻能送你會長懌侯府了。”


  我似乎醒了一點,我扭過頭,看著她,哭著抓著她的手:“不要,讓我一個人,我不要再進入那樣的大宅門裏去了,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讓我死。”


  “顧心離!你可以再自私一點嗎!”簡丹狠狠地罵我,“想想神婆花彼岸,想想劉傅青,你如果要死,我現在一刀把你結果了。”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哭得撕心裂肺,“是,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那你說,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心裏的痛,身體的痛,不停地撕扯著我。


  “離兒,對不起了。”簡丹歉疚地說著,她扶起我,捏開我的嘴巴,將一顆藥丸灌了進來,“婆婆臨走前跟我說過,你還有你的使命,一定要保你平安,我隻能將你送回玄洲了。你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到家了。相信我。”


  終於,眼前慢慢暗淡下來,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慢慢飄了起來,我明白了,我再度靈魂出竅了。我看見簡丹給我的身體蓋上了被子,說:“你好好休息。我這就去把你的丫環和侍衛找回來,他們一定還在京城。”


  “簡丹,你這是何苦。”我在心裏默默地歎氣,我的魂魄浮在房裏,不知該往哪兒去。


  “心離。”有人在喊我。


  “誰?”我到處看,“誰在叫我?”


  “是我,無憂。”一個女子出現在我眼前。我認得她,是孟婆無憂,在青花鎮救沈默的時候,她出現過,還說我來的不是時候。


  “你想如何?”我警覺地看著她。


  “是無憂把姑娘從身體裏喚出來的。”無憂微笑著說,“想幫姑娘記起一些事。”說著她一揮衣袂,一陣清風拂麵而來,我腦子裏像倒帶一樣,在天儀國經曆的事慢慢倒退,倒退,直到回到我回魂那天——突然,仿佛一道光閃進我的腦海裏,照亮了一個被我忽略已久的角落:黑暗的世界,沒有五官的牛頭馬麵,黃泉路,彼岸花,驅忘台,奈何橋,無涯,無憂,三生石,孟婆湯……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她接著說:“因為姑娘打碎了白玉碗,散了孟婆湯,所以一直想不起地府這一段,卻對前世念念不忘。而今日你我會相見,算是殊途同歸,多虧了姑娘對沈默的堅持和其他陽間人的努力,實乃萬幸。”


  “沈默難道不是前世的他嗎?為什麽他要那樣待我,還有劉傅青,難道他命該如此嗎?”想到這兩個人,我忍不住問無憂,“還有,花婆婆去了哪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地府裏,你們叫我‘仙子’,是什麽意思?花婆婆說我有我的使命,又是什麽意思?你們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不讓我死了幹淨?我哪輩子遭了怎樣的孽,讓你們這樣懲罰我?”


  我一股腦把問題拋出,不想隻換來她一句:“天機不可泄露。無憂隻能告訴姑娘,你們還會再見麵的。”


  我們還會見麵?難道她的意思是……我驚喜地問:“劉傅青不會死,對嗎?”


  無憂已經微笑著消失在我的眼前,同時,床的方向傳來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的靈魂吸回身體裏,我一頭栽了過去,墜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隻要他們不會因我而死,隻要我們還會見麵,我什麽都不怕。我想。


  玄洲,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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