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初露端倪
夜空無名的風吹動微雲,白色的月光在雲裏穿行,照亮了整個院子,燭火昏黃的光隱藏在白光之外,像躲在光明之外的怪獸。這樣的夜,若是促膝長談,豈不美哉。
可是,微醺的沈默張開雙臂將我圈在他的懷裏,強迫我看著他,他的臉慢慢靠近我,鼻息在我耳邊流轉,我有幾分不適,恨不能穿過背後的牆。
“世子,你醉了,奴婢扶你回房休息吧。”我鼓起勇氣打破沉默,眼睛不忘四處搜尋采月的身影,這丫頭怎麽無聲無息地跑了。
“不必看了,”他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人都被我趕走了,誰也幫不了你。說吧,你到底是什麽人,有何居心。”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了,他到底想求證什麽?難道非得逼我說出我是來害他的他才滿意?不知他心裏為什麽對人戒備那麽深,幾次三番地追問我的來曆。
“你說話,你左右逢源,巧舌如簧,到底有幾句真話,你到底意欲何為……”他反反複複搗騰這幾句話,逼問我。
“世子,你想奴婢給你什麽真話,你先入為主地認定奴婢另有所圖心懷叵測,奴婢即便說了,你會信嗎?”我反問他,想問進他的心裏去。
沒想到他脫口而出:“隻要你說,我便信。”
我一下子愣了,心像被打開了一個缺口,有些事有些情瞬間噴湧而出。上輩子,同樣是這張臉的主人,他給我的承諾是:無論是你看得到還是看不到的地方,都會有我在等著你。他等了,等了六年,然後棄我而去。如今同樣一張臉,說他信我,隻要我說的,他都信。不,他信我自不會一再追問我。他說的隻是酒話而已。
沈默見我好久沒有回應,垂下雙手,轉身坐在了回廊上。一瞬間他顯得很疲憊,閉上眼睛抿緊嘴唇。
我在他身旁坐下,細細地觀察著他,皎潔的月光照在他臉上,輪廓美好,長長的睫毛在下眼瞼掃出淡淡的陰影。我緩緩地開口:“奴婢確實記不得有些事了,隻對心裏一直堅持的還記著,奴婢有一個……親人,長得很像世子,不,不是像,是簡直一模一樣,但是他離開我了,我四處尋找,卻不見他的蹤跡。後來奴婢出了意外,受了很重的傷,,被一個好心人所救,後來輾轉來到京城,從嗣翰畫軒知道了世子,就進了侯府。”
他閉著眼靜靜地聽著,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張開雙眼,專注地看著我,說:“你還是沒說實話對嗎?‘昨夜香衾覺夢遙’那幅畫像呢,那時我夢裏的人,你如何似曾相識?素描畫法呢,那是我一次不慎,大難不死,醒來後拿著筆不自覺地畫出來的,你如何做到信手拈來?——好,既然你這樣說了,我信!”
這番話裏的絕望,我聽懂了,是付出全部信任無法收回的絕望。我無言以對,是的,我不能說實話,我這樣的來曆,斷斷不能說實話。
“你可以選擇沉默,我不怪你,可是你寧願欺騙我也不願讓我知道一星半點真相。”沈默一字一頓地說著。
“你喝醉了,世子,奴婢送你回房休息吧。”一定是酒精作怪,讓他今晚的情緒變化那麽大,我不願讓他連醉著的時候都是怪著我的。
沈默甩開我伸過去的手,自己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月光清輝照在他伸出,拖出頎長的影子。
我目送他走遠,十米遠外,回廊拐角,隻見沈默的影子一點一點縮小,最後小到不見。“沈默!”我不可自抑地喊出聲,提著裙擺飛奔過去,扶起暈倒的他,“沈默你怎麽了,你醒醒,醒醒!”
我看見他的臉慢慢變暗,抬頭一看,高遠的天空中,不知道從何處飄來了一團烏雲,將月亮嚴嚴實實地包裹住。臂彎裏的沈默似乎動了動,“世子!”我擔心地看著他。
沈默緩緩睜開眼睛,看見我,眼裏盡是迷茫,我低低地喊他:“世子——”突然,沈默一躍而起,我被撞開,摔倒在地。他朝我走過來,俯下身體,我借著燈籠的光,看見他整個眼睛變成了黑色!!我壓下驚恐的喊叫,來不及爬起來,一個勁兒地往後退,他一把扼住我的喉嚨,將我整個人慢慢提了起來,驚恐被疼痛掩過,我感覺呼吸困難,整個人繃緊了,臉上的血管都要爆炸一樣,腳已經離地,“救……”我撲騰著雙腿,喊不出聲,他已經失去了理智,我用抓他打他,可是毫無作用,不知道他羸弱的身體哪兒來的氣力,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念念有詞,烏黑的雙眼發著寒光,像一頭發狂的猛獸。我的眼前漸漸模糊,呼吸來不及續上,此時卻見天上烏雲散退,明月複見,脖子間一鬆,大口大口新鮮的空氣撲入鼻腔,整個人掉到了地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到身邊有平穩的呼吸聲,睜開眼,看見簡丹驚喜的臉,她趕緊扶起我說:“你可算醒了。”
我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世子呢?”
“你還惦著他,他差點把你掐死了。”簡丹憤憤地說,“他有夫人守著,沒事。”
想想不對,看了一下窗外,依然是夜裏,我問簡丹:“我的事,你怎麽知道的,你怎麽過來了?”
簡丹到窗前看了看,關上窗戶,坐到我身邊,小心翼翼地說:“剛才我跟花婆婆在荒園裏練功,突然很烏雲蓋住了滿月,花婆婆說你有難,然後我就趕過來了,路上還碰上夫人和四小姐,她們也恰巧來看世子,然後就發現你和世子躺在那兒,世子當場就醒了,說不出話來,你還昏迷著,嚇死我了。”
我迷惑地看著她。她接著說:“其實婆婆說,每逢望月,世子都會有異常情況出現,因為望月之時,月亮的光華達到最滿之時,會與世子體內的無憂焰發生碰撞,若月華足夠,就能壓製無憂焰,無憂焰在世子體內就會減少,反之就會增加,如果連續幾個月都看不見望月,世子說不定就會有性命之憂。方才烏雲蔽月,世子體內的無憂焰作祟,所以才好發狂傷了你。”
“無憂焰?這是什麽?”我聽得雲裏霧裏,簡丹所說的如果是在前世讓我聽見,我一定一笑置之,或當做胡言亂換,或當中封建迷信,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在意。
“無憂焰就是世子與生俱來的,讓他不能動情的一團心火。”簡丹把她從花婆婆那兒聽來的一一轉述給我,“據說地府的孟婆煮忘情湯用的是自己的功力,這種功力叫做‘焰’,孟婆名叫無憂,所以叫‘無憂焰’。”
我頭腦發昏可憐兮兮地看著簡丹,說:“花婆婆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地府的事她都知道?”簡丹衝我搖搖頭:“聽她老人家說得頭頭是道,我們還是信了吧。”
此時,敲門聲響起,“心離,你醒了嗎?我陪娘看你來了。”是沈黛的聲音。
簡丹開門迎客,為首的是侯府的當家主母、先帝的七公主、沈默的母親,很年輕,看起來隻有三十多歲的樣子,風姿綽約,眉目中可以看見沈默的影子,卻平添了一份歲月滌蕩過的沉靜從容,果然是皇家公主的風範。她一直低調,這是我進侯府第一次看到她。
我趕緊下床,欲行禮。她出聲阻止:“免禮,黛兒扶她起來。”
“奴婢謝過夫人。”我恭謹地說。
她款款走過來,拉過我的手,這個親昵動作讓我有點奇怪,堂堂長安侯府的主母也這麽平易近人?她說:“來,抬起頭,讓本夫人好好看看你。”
我抬頭迎向她的打量,她眼裏有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神色,像……遇見故人?“你叫心離?姓什麽,家在何處,家中還有什麽人?”她一一問我。
“娘,您……”沈黛也奇怪了。
“稟告夫人,奴婢心離,不知姓氏,不知家在何方。”我不知道這樣的回答會不會讓她不滿。
“這……”她疑惑了。
沈黛替我解釋:“娘,心離進侯府前,受過重傷,前事俱忘,您怎麽問,她都是不知道的了。”見沈夫人還看著我發呆,她說,“娘,你怎麽了?”
沈夫人回過神來,自顧自地說:“很像,眉眼鼻子都像。”
“像誰?”沈黛隨口接上,“娘,你說吧,說不定會幫心離找到親人。”
沈夫人歎了口氣,說:“像為娘一位小姑姑,不過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又看了一眼我,驚道:“脖子都淤青了,黛兒,吩咐下去,給心離送點化瘀的藥過來。”我下意識撫了撫脖子,說:“夫人,奴婢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不,傷了就要治,默兒喝醉了,不知輕重,你多擔待一點,我這個做娘的,給你陪個不是。”
我惶恐:“夫人折殺奴婢了,謝夫人關心。”她忽略沈默的異常,我自然也不會說什麽。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早點歇著,有困難就跟黛兒說,黛兒解決不了的,就來找本夫人,了解嗎?”她居然給我這麽一個“殊榮”,是因為我被沈默傷了,還是因為我有幾分像她的姑姑?
她們走後,簡丹不滿地嗤了一聲:“半條命都沒了,就這麽慰問兩句”。我笑笑拍拍她的手,說:“這樣挺好,難道你還想要精神賠償啊?”
“精神賠償?”簡丹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笑笑,不做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