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木秀於林

  今天上午,侯府果然派人來通知我了。我收拾細軟,帶上古琴,光明正大地進了侯府。臨走時,林玦說,讓我趁自己仍能主宰自己的時候,盡心盡力去做我想做的事。我未能聽出這話的深意,隻是點頭微笑離開。


  進了侯府,我發現這次招樂姬僅招進了三人,我是其中一個。侯府之大,遠在我的想象之外,說是一個小型皇宮一點都不過分。中規中矩的古典林園,亭台樓閣,池館水榭,不一而足。


  我自是被分配在侯府樂坊幽蘭坊。一個侯府樂坊,都有三六九等,我初來乍到,居末流。幽蘭坊有樂姬歌姬舞姬以及樂師共三十二名,首席樂師正是那日問我年齡的評委,劉傅青。幽蘭坊的起居嬤嬤花了兩天時間跟我們講明了侯府內一切能宣明的東西,讓我們熟悉了規矩,哪兒能去哪兒不能去。


  即便是當了樂姬,也不是人人都能見主子的,必須訓練一個月,確保不會因為緊張在演出中出錯驚擾主子,才有機會為主子們演出。


  日子比我想象中要稍困難,並不是因為訓練,而是我在甄選那日“一鳴驚人”了,當時隨行“觀戰”的樂姬們一回來就絮絮叨叨傳開了,“彈唱甚佳,以一抵二”。所以,但凡少點灑脫的樂姬歌姬,都對我不善。為首的是同樣能彈能唱的雲月瑤。


  進府五日,姑娘們的手段我也稍稍見過的,不是放在琴齋的琴少根弦,就是晾曬的衣服裂個口子,要不就是送過來的飯菜鹽放多了,都是小打小鬧,我一笑而過。隻是有些失望,都是有心性懂樂音的人,為什麽卻這般庸俗?


  今天去琴齋練琴,發現空無一人,我有點奇怪,明明時間表上是這樣的寫的,難道臨時改了沒人通知我?想著,也罷,便繼續練琴。彈了一段前奏,便發現不妥,音準完全不對,奈何我對古琴不懂,無法調試,平時會彈,憑的隻是一種感覺。於是作罷,轉身退出了琴齋。轉頭碰上了歌姬毓秀,她平時膽小怕事,並不在打壓我的人群中。我倆相視一笑,擦肩而過。


  事情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中發生。第二日,我一到琴齋,發現眾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


  “就是她,昨日毓秀看見她從琴齋慌慌張張地出來。”首先發難的是歌姬紅衣。


  我對她的指控莫名其妙,“慌慌張張”?我看向一旁的毓秀,她正低著頭,喃喃道:“我隻是遠遠聽見有琴音,走過來時,就看見心離從琴齋出來,就這樣。”


  “心離,你我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害我?難道你不知道女子的容貌是最重要的嗎?”這下正主發話了,雲月瑤。我這才發現她捂著臉,血凝固在指縫間。


  “昨日心離姑娘為什麽不和大家一起去繡莊量身裁衣?”幽蘭坊崔管事問我。


  我心裏知道大概了,她想栽贓嫁禍,於是如實說:“我並不知道昨日要去繡莊。”


  紅衣說:“你什麽意思,昨日傍晚是崔管事親自囑托我通傳的,我去了你寢室,你不在,我還特地留了張字條給你。”


  崔管事又看著我,我正視他,說:“我昨日琴課罷後一直都在寢室內,確實沒看見紅衣姑娘找我,也不曾看過有什麽字條。”


  “你片麵之詞,憑什麽讓大家相信你。”紅衣又說。


  我確實沒什麽能讓大家相信我,“崔管事,我雖百口莫辯,但問心無愧,請你明察。”


  “劉傅青,劉傅青——”一個風鈴般清脆的聲音由遠而近,眾人不由自主看向門口,一個石青色身影閃入眼簾。


  “四小姐。”眾人問好。她就是四小姐沈黛?十四歲,稚氣未脫,從她的臉看得出她母親也是個美人胚子。


  “崔管事,劉傅青呢?”沈黛一臉光華地問著。


  “回四小姐的話,劉傅公子和世子外出五日多了,並未曾回來。”崔管事恭敬道。


  沈黛咯咯地笑了:“什麽話,我二哥都回來了,劉傅青怎麽可能還在外麵?”


  “這,在下不知道。”崔管事想想又說,“或許劉傅公子在……”


  “你就是心離?”沈黛走到我跟前問,完全將找劉傅青的事拋諸腦後。


  我點點頭,說是。


  “走,到我院子裏給我彈你那首《天上人間會相逢》。”沈黛說著就拉著我的手要走。話一出,崔管事和雲月瑤都急了,我心知不解決這件事是沒好日子過的,於是說:“四小姐,恕心離不能,心離現在是戴罪之身。”


  沈黛看了一下周圍,這才發現雲月瑤的傷,了解了一下事情經過,想了一陣,輕鬆地說:“小事一樁,都是死無對證的事,什麽罪不罪的,崔管事,去庫房拿一瓶凝膚露給雲姑娘,說是我賞的。”


  這小女娃倒是簡單快樂,想息事寧人。“四小姐,此事豈是小事,暗中使壞,是品質問題,如果不揪出來,隻怕後患無窮。”


  “既然如此,那好。”沈黛似乎胸有成竹,她走到雲月瑤的琴案旁,撥動了幾根琴弦,聲聲如裂帛,眾人登時皺起了眉頭,連紅衣都不敢說話了。沈黛隨即又笑了笑,說:“水落石出了吧?還要我明說嗎?都散了吧。”


  沈黛話音一落,眾人作鳥獸散。這是什麽回事,我如墜五裏雲霧。


  人散盡,一陣拊掌聲響起,隻見劉傅青從琴齋裏間休息室裏出來了。“四小姐,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沈黛羞澀一笑,小女兒心態暴露無遺,嘟著嘴說:“可是我們的苦主似乎還不懂個中深意呢?”還忽閃忽閃著眼睛看著我。


  “心離姑娘,雲月瑤的琴,根根弦音調拔高,憑她的琴藝,她一動琴弦便該察覺,可她知而不改,還在彈琴中傷了臉,說明是她有意的,一旦追究下去,無論是什麽結果,她都得離開侯府。”劉傅青給我詳細地解釋一遍。我恍然大悟。


  “劉傅青,你確定這位姑娘是你口中盛讚琴、詞、曲、歌俱佳的那位嗎,我看她似乎愚鈍得緊。”沈黛竊笑說。


  劉傅青定睛看著我,眼裏多了幾分審度的意味。


  我羞愧地低下頭,無言以對。


  因為這件誣蔑案,我收獲了兩個朋友,從此幽蘭坊的人再也不敢對我使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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