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蛇毒迫出幾多愁
又是痛。
後腦勺像被榔頭敲過一樣,往死裏痛。身體一陣一陣冰冷入骨。仿佛聽見耳邊有絮絮的人聲,卻辨不真切。眼皮似有千斤重,任憑我如何掙紮都是睜不開眼。感覺左手腕灼痛,好像戴了被火煉過的鐵鐲子一般,不禁痙攣了一下。劇烈的灼痛讓我的腦子慢慢明晰起來,而痛感卻慢慢消失。
“她在動!”是千儀的聲音,壓得很低,好像怕驚醒我。
一隻溫暖的手蒙上了我的額頭,我忽地清醒了,猛地睜開眼睛,仿佛透過細小的縫隙,迷蒙中看見明宬擔憂的臉。“亂紅。”千儀迷糊的臉也出現在縫隙中。
“我……”我想問自己怎麽了,可是發現發出的一個音節卻沙啞得令人不適,同時我吞咽了一下,喉嚨如刀割般難受。
“亂紅,你會沒事的,別擔心。”千儀看出了我的心思,坐到我床前,拿著臉帕拭著我額上冰冷的汗水。明宬無聲退到了一邊。“赫彰公主已經答應救你了。”
我四肢無力,全身酸痛,根本連掙紮著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千儀扶著我坐起身。我不經意一抬頭,看見擺放在桌子上的銅鏡,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聲音嘶啞。鏡中人還是我嗎,臉腫得像發酵過的饅頭,眼皮腫得眼睛睜開也是眯成一線,臉色蒼白得嚇人。
“你會好的。”明宬往鏡子前一站,看著我低聲說。他的臉色似乎比病中還要差。
門吱一聲開了,萊塔兒一襲火紅的衣服,嬌嫩欲滴,立在門前,神采飛揚。“聽說你的宮女醒了。”她對千儀說。這個驕傲的公主!“開始吧,再拖下去連我都救不了她。”
“千儀你出去,讓我來吧。”顧展延也來了。
他們要做什麽?千儀猶豫了一陣,看了我一眼,“亂紅,別怕,很快就過去的,忍忍就好了。”“公主……”我沙啞著嗓子喊她,可是她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明宬坐過來扶著我,我警覺地問,“你們要幹什麽?”
“亂紅,你聽著,我們要救你,但是需要你的配合……”顧展延盯著我的眼睛,一直在說著些什麽。
我有幾分恍惚,迷迷糊糊地聽著,理不清他們到底要幹什麽,為什麽明宬和顧展延會同時出現在我麵前,他們怎麽了,達成了什麽協議嗎?
此時,萊塔兒利索地從她的木盒子裏拿出她“救”我要用的工具,咬我的那條眼鏡蛇!她要作甚!她雙手托著眼鏡蛇,緩緩地走了過來。我盯著眼鏡蛇搖擺的蛇頭,身體不自覺地發起抖來,想掙脫明宬的攙扶,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你們……你們,放開我,你們想……作什麽!”我激動起來,呼吸變得越來越緊促,冷汗滴了下來,“求求你,六皇子,你放……開我吧,我不要被蛇咬。”明宬安慰我,“你中的毒已經深入經脈了,必須如此。莫怕,不會有危險的。”
這邊求救不成,我又求助地看著一邊站著的顧展延,他毫不理睬我的請求。我……我,救我,誰來救救我!“快,把她的手伸出來。”萊塔兒吩咐道。
顧展延抓起我的左手,要往蛇口邊送,“不要!”我哀求他們,身體不住地發抖,臉龐滿是水,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求求你們……六皇子,亂紅求求你了,六皇子……”我又怕又急,又毫無辦法,“你們,你們,讓我自生自滅吧,我不治了,我啊……”
話未說完,眼鏡蛇一口咬向我的左手腕,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紅光一閃而過,是鐲子發出來的,眼鏡蛇仿佛被擊中了一般,從萊塔兒手上翻到在地。他們三人麵麵相覷。
“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要撥開我的蛇。”萊塔兒彎腰拾起眼鏡蛇,眼鏡蛇懨懨地抬起頭,萊塔兒蹙眉,“抓住她!時間來不及了。”我……我沒有,是鐲子啊,難道他們沒看見?
“放開我!”我發現的力氣忽地又回來了,掙紮著。“亂紅,你冷靜點,我們是在幫你。”明宬按住我。“我不要你們幫,這蛇有劇毒,你們要害我,你們要害我!”我沙啞著嗓子嚎著,掙紮著。
“她已經神誌不清了,快!”萊塔兒又催促道。誰說我神誌不清!“顧世子,點她的穴道!”明宬對顧展延說。“明宬,我恨你!”我咬牙對明宬說!
他頓了一下,“我不在乎!”顧展延看了明宬一眼,又看看我,迅速點了我的穴道,我僵在一邊。
萊塔兒抓著蛇頭,湊到我的右手腕,眼鏡蛇看見我爆起來的烏青的血管,如饕餮一般,撲了上來,咬著我的手,大口大口地吸起血來!極大的恐懼依舊讓我在別點了穴道的情況下也不得不顫抖起來。
不知是驚恐還是怨恨,我一邊哭一邊絮叨,“我恨你們,你們欺負我一個命賤的宮女,你們要拿我做實驗的小白鼠,你們騙我,你們會遭報應的,你們……”我絮絮叨叨,這番話不是我想說的,可是為什麽還會脫口而出,我明明知道他們是在救我,可是我為什麽還會這樣說,難道我真的神誌不清了?他們也不理我說的什麽,隻是擔憂地看著我。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我失血過多,體力越發不支,虛汗不斷地冒出來。他們瘋了,這是要救我嗎!眼鏡蛇吸了我的血,蛇身竟然慢慢變白,眼睛漸漸擴大,最後,噗的一聲,蛇眼炸開了!我嚇得一震!發現穴道自動解開了,整個人癱倒在床上,氣若遊絲。
萊塔兒把變白了的眼鏡蛇收了起來,又端出一個白玉碗,裏麵裝了一碗滿滿的紅色液體,我又打了個寒噤,“這是什麽!”
“喝了它!”她不由分說地送到我的唇邊,我聞到碗中傳來的濃烈的血腥味,一陣惡心,爬到床邊,一陣幹嘔。明宬輕拍著我的背,我猛地躲開他,“請六皇子離亂紅遠點,亂紅承受不起!”
明宬眼中受傷的訊息一閃而過,我轉開臉,他轉身離開。顧展延歎口氣看著我,伸手向萊塔兒要碗,“給我吧,請公主出去歇息吧,這裏交給我。”
“你們天儀國真是奇怪,一個宮女受了傷,都如此勞師動眾,又是長公主又是皇子又是世子的。”萊塔兒無心念叨了一句,我卻一驚!
看著她離開,顧展延坐到我的旁邊,“你要活命就必須喝了它。拿出你的理智來。”我盯著碗中的紅色液體,“這是血對嗎?我昏迷了多久,你們是怎麽說服赫彰使臣救我這個卑微的宮女的?”
“很好,亂紅的思維能力回來了。”顧展延笑了笑,“你會知道的,你喝了它我立刻告訴你。”
我一咬牙,接過白玉碗,殷紅的液體,濃重的腥味,逼得我透不過氣來。萊塔兒,你不給我一個交代,我不會放過你。我舉碗欲飲,血腥味愈發濃,仰頭閉眼閉氣咕嚕咕嚕地喝了下去,眨眼間碗底朝天。我舒了一口氣,對顧展延說:“我喝完……”一陣惡心湧上喉嚨,剛想吐個底朝天,顧展延迅速用手撐起我,在我身上點了幾下,生生把那股惡心壓了下去。
“平穩呼吸。”顧展延吩咐道,“不要激動,血氣沸騰會造成逆流,七竅流血。”
我放鬆自己,坐在床上,吐納了一陣,感覺體內的血液平緩了下來,自從墜崖被救,我發現自己似乎對體內的某些東西可以很隨意地控製,想想應該是那個高人的內力所致。這碗紅色液體到底是什麽,為什麽見效那麽快?我說話也沒那麽困難了。“你說吧,我睡著的這點時間,發生了多少事。”
“你知道你喝的這是什麽嗎?”他怪異地看著我,“我說了你不能太激動。”
我心裏隱隱猜到了,“是血對嗎?蛇血?”他搖搖頭,唇瓣輕啟,說了一個我想得到卻不敢去想的詞語。
“人血。”他艱難地說出這兩個字,而後擔憂地看著我,我感覺自己頓時從頭到腳涼個透徹,我喝了人血!我驚得連反胃的能力都沒有了!我喝了人血!我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我是個怪物,我喝人血保命!
顧展延踟躕了一陣,繼續道:“你中的不僅是蛇毒。赫彰國盛產藥材,赫彰人技術聞名天下。同時,赫族人善用各種毒物修煉一種邪術,據說中了這種邪術的人,除非下毒手的人親自解,否則中邪術之人將終生受製於人。而赫彰王族就是赫族人中將這個邪術掌握得最好的家族……”
“這種邪術是蠱術,對嗎!”我越聽越聽,不禁打斷了他的話。他再度異樣地看著我,“你如何得知?”我忽略他的問題,又問,“那麽我中的蠱術徹底解了嗎?赫彰公主隨身攜帶毒物進宮,皇上就沒追究?”
顧展延看了我一陣,個中緣由一一道來。原來他們根本就沒有將我中毒的事稟告皇帝,隻說是我被蛇咬了一口,嚇暈的。這個說法換來的,是赫彰公主對我的救治。因為把事情鬧大,不僅我沒了活命的機會,隻怕兩國也會再起爭端,畢竟一頂行刺皇帝的帽子足以扣死這些來使。至於那條蛇,隻說是沒有毒的,是小公主一時貪玩帶進來嚇唬大家的。由於火沒燒到皇帝身上,他也樂於表現得大度,一笑置之。
“我想知道,這是誰的血。”我顫抖著,問出這個問題。
“我不能說。”他果斷地回答我。“我答應過那個人,你也別去追究了,我可以告訴你,千儀知道,六皇子知道,赫彰來的兄妹自然也知道。但是,他們都不會告訴你。”
我沒有問下去,既然不能讓我知道,那就先擱著吧,總有一天會知道的。突然想起一件事,是時候查了,“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赫彰有沒有一種蠱術,中蠱之人,不能說出其本人知道的一些不能告人的秘密。”
顧展延停住伸向茶壺的手,回頭看我,“你知道了些什麽?你到底是什麽人,一個長年處在深宮的女子,豈能得知如此之多的事?”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被他打斷,“別跟我說你是從書上看來的。聖賢書我也讀過。”
“這麽說是有這樣的蠱術了?”我暗忖,如果是的話,那麽肯定,樂然王肯定和赫彰國有莫大的聯係,畢竟,他老人家的女婿可是在邊疆待了不久的,而且,要想篡位的話……我想,我已經猜得到他接下來要做什麽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顧展延質問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把你的底細告訴我!”
說到底,他還是不信我。“我說過了,我不會害人,我的來曆,你不是已經查清楚了嗎?我知道偶爾得知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迫不得已,不能置身事外。”
“你出宮吧,我替你安排,你不是想離開皇宮嗎?你這樣的性子,總有一天,會引火燒身的。”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我定定地看著他,“顧世子,你是怕我這把火燒到公主身上是嗎?”
“是的。”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料得到他會答得如此幹脆,也沒什麽驚訝的。我看了看他,竟然笑了,好,我成全你。不讓我自己引來的火燒到千儀一絲一毫。於是,我一五一十,把我兩次在禦花園撞見的翩婕妤和樂然王的事,還有那次我的苦肉計和後續觀察,告訴了顧展延。
顧展延聽完,冷笑一聲,“哼!果然。”我奇怪地看著他,“怎麽?”
“你就不覺得不久前發生的天儀邊境的屠村慘案蹺蹊?”他美麗的桃花眼一眯,“真不巧,事情傳出之後,被我查到,邊關根本就沒有赫彰士兵衝關的事,而屠村的所謂士兵,根本就是天儀人,事發前一天,有鄰村的人看見那十來個男子進村。還有,你以為,那些個伏法的士兵,就真的就是作案的士兵嗎?”
朝廷查不到的事情,他卻一清二楚。顧展延,你埋得不淺啊。“這件事,你不要再去管了,我會處理。”他對我說。“你要小心,翩婕妤既然能以這樣的身份在皇上身邊,自然不是無勇無謀的人。你的身份,在宮中,真的太紮眼了。早日抽身離去,才是正道。”
你說抽身就能抽身的嗎?我多想我可以遠離這些是是非非,可是,我能這樣做嗎?如果我不去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我的下場,就是不得善終!我真想告訴他我遭遇隱冥的事,可是,我們的交情,到了這個程度嗎?思考再三,我還是對他點了點頭。
“時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顧展延起身,他又不忘提醒我,“你的毒雖然解了,可是那小公主的心思,誰也猜不透,你還是要注意自己身體的變化。”
“嗯。”我簡單地回答他。“恕亂紅不能送顧世子了。”
他走出門,卻又折了回來,“有件事,你有權知道。你的救命恩人……”他也查到了?我洗耳恭聽。“我曾經懷疑過宮中傳聞對你用情極深的六皇子,但是,我隻查到他常出宮,且都是流連茶齋酒樓甚至風月場所,此外,連以探尋真相著稱覺情宮都查不到他的一絲消息。他不簡單!但是,看他在宮宴上的行為……”他停了一下,看著迷惘的我。
我麵無表情,示意他繼續往下講。明宬,真的是你嗎?
“如果他不是會武功的人,他不可能在盛怒之下將那蛇準確地扔到萊塔兒手中;可是,如果他會武功,他若施展輕功,必定能讓你免受蛇毒之苦。”顧展延將他的觀點拋出,“但是,如果是他救了你,那麽當時臥病宮中的是誰,要知道,當時丁相千金幾乎對他寸步不離的。而皇上也親自去看過他……”
難道連明宬都在算計我……我怔住了,這世間,還有誰,是我能相信的。想著想著,陷入虛空,連顧展延幾時離開的都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總依稀感覺床邊站了個人,卻一直醒不過來,睜不開眼睛,看看是誰在看著我……是誰?究竟是誰!即使在夢中,也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難道,又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