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峰回路轉不見君
我坐在馬車裏,昏昏沉沉的,顧展延坐在一邊閉目養神。我細細地打量著他,這個男子,注定和我有緣無分了,是嗎?他長懌侯世子的身份,傳宗接代的“任務”,必定讓他妻妾成群。而真心無所交付,因為千儀不會是他的。他也是身不由己之人。而我,和他,不可能,首先我就過不了自己這關,我不會也不能忍受和幾個女人共有一個丈夫。
當我拖著病體跟著顧展延在路上拖延了一天後,趕回到影月行宮,千儀已經由莫君銳護送回京了。就是我墮崖的當晚,千儀接到宮中太後急信,不得已,第二天哭哭啼啼地跟著莫君銳回宮了。我試過問芳嬤嬤太後急急召回千儀的事,她一問三不知。
顧展延還建議我在行宮住一段,療好傷再趕路,可是我怕千儀擔心,堅決要回去,他拗不過我,就帶著我雇了駕馬車上路了。
“你在想什麽?”顧展延突然睜開眼,對上我的眼睛,坦蕩蕩的。前天,早晨我在他懷中醒來時,他也是用這麽坦蕩蕩的眼神看著我。
我躲避不及,虛弱地搖搖頭,“沒什麽。”看著他懷疑的眼神,“我在想公主現在怎麽了。她一定很自責,我生死不明。”
“沒事,她一定知道你還活著,因為我那麽久都沒回去,說明是找到你了。千儀想不到,可君銳想得到。”他似有似無地安慰著我。
“其實……”我們兩人同時開口,尷尬了一下,我示意他先說。“其實如果你不想回宮,這次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這話……我心中欣慰,就算他不喜歡我,可他也當我是朋友了,而不是一個“賤婢”。我感激地笑了笑,“我不走,我答應過公主會陪她的,更何況,公主還以為是她自己害我墮崖身亡的,我要是就此離開,她會後悔一輩子的。”
“嗯。”顧展延點了點頭。
突然,馬車一個急刹,我整個向前撲倒,顧展延伸手一撈,接住了我,向外麵嗬斥,“車夫,怎麽回事!”
外麵傳來了一陣對罵聲,“你不要命了!”,“你才不要命!”……
“好了!”顧展延推開馬車門,“你是何人,為何攔我的去路。”
“我不找你,我找車裏麵那位亂紅姑娘。”是一個小姑娘的聲音。誰找我?顧展延回過頭來看我,我撩起車簾子,看了看,搖搖頭說不認識。
“小姑娘,”顧展延說,“請回吧,我們還要趕路。”
小姑娘往路中間一站,“大”字一樣打開自己的手腳,“不!我師傅說了,要是我沒把亂紅姑娘帶回去,就讓你們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誰家師傅這樣跟一個小姑娘說話?我掙紮著走了出來,“小妹妹,你師傅是何人?”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小姑娘一副不願深談的樣子。
馬車跟著小姑娘,兜兜轉轉,進入了一個小村鎮,在一家小醫館門前停住了。
“待會兒小心點,見機行事。”顧展延扶著我,在我耳邊低聲說。我點了點頭。
剛踏進門,一個年近六旬的老者笑臉相迎,“行啊,寧兒,這麽難請的貴客都被你請回來了,為師要好好誇誇你。”
我福了一下,“不知老人家找亂紅來有何事。”
“你看看我這兒是什麽地方。”老者的眼睛四周掃了掃,“既是醫館,就自然是看病了。”他指了一下椅子,讓我坐下,又伸出手來,示意我把手伸出去讓他請脈。我遲疑了一下,看看顧展延,他點了點頭。
老者半眯著眼,搭上了我的脈。他是什麽人,為什麽知道我,還無端端要給我看病,重要的是,他如何得知我受傷了,又知道我會從這裏經過。看顧展延的神色,他應該對此人有所了解,不然他怎麽會讓我給老者把脈。
“嗯。”老者沉吟一聲,握起筆,奮筆疾書,寫起了藥方子。“你且在我這兒住個三五天,吃完我開的藥,再趕路。”
顧展延扶我起來,冷哼一聲,“鬼醫,你該進入正題了吧,你要什麽。”鬼醫?一般什麽江湖上厲害的大夫,不都叫神醫嗎,這個怎麽是鬼醫?
“長懌侯世子,好眼力,我鬼醫虛化你都知道,佩服!”鬼醫大笑一聲,“這位姑娘,是老夫自己要救的,不帶任何條件。”
“嗬嗬,”顧展延冷笑一聲,卻是對我說,“亂紅,你可知道,眼前這位為何叫鬼醫?”他自問自答:“鬼醫師出神醫無雍。神醫無雍是大賢之人,懸壺濟世,分文未取。這位鬼醫深知,有他師傅神醫的一天,就沒他的出頭之日,於是他痛下毒手,殺了自己的師傅。從此打起了鬼醫的名號,每救一人,都要被救之人付出極其高昂的代價。”鬼醫微笑聽著,也不辯解。
還有這等事?這種人不能近。我看著鬼醫,說:“亂紅無德無能,想必不能為鬼醫效勞,而且亂紅傷勢日漸好轉,無需勞動鬼醫大駕。就此告辭。”
顧展延扶著我準備離開,鬼醫在後麵說:“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誰救了你,不想知道是誰要我出手救你?長懌侯世子,她的傷勢你想必略知一二,她如此一路顛簸,未回到京城,便踏上黃泉路了。你就看著她去送死!”
鬼醫的話鎮住了我,不是我的傷勢,而是那個救我的人,聽他的話,他一定和我的救命恩人打過交道。“他是誰。”我轉過身來盯著鬼醫。
“他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他為了救你,也受了內傷。”鬼醫說得坦坦蕩蕩。
“留下吧。”顧展延看穿了我的心思。
“寧兒,送兩位貴客到客房去。”鬼醫吩咐道,又取出一個很精致的瓷瓶遞給我,“這是凝膚露,治你額上的傷。”
“不必了,這點傷,不勞鬼醫。”顧展延冷冷地說,他對鬼醫的態度有點讓我好奇,就是不相信他,也不必這麽明顯地排斥吧。肯定有問題。
“哼!不識好歹,”那個叫寧兒的小姑娘低聲地嘟嘟囔囔,“上次那個醜王爺來,我師傅還不肯給呢。”
“寧兒!”鬼醫大聲喝止。
寧兒的話,我聽得真切,心中一動。伸手接過鬼醫的藥瓶,微笑道謝,和顧展延跟著寧兒走了。看來,我得找機會好好跟顧展延談談天儀的形勢了。
鬼醫的醫術真的非同一般。我在醫館住了五天,吃了五天他配的藥,已經感覺身體大好了。那瓶凝膚露,也漸漸治好了我額上的傷,隻是很奇怪,每當上藥的時候,我墮崖後無端出現在左手的血玉鐲子就會散發出一層淡淡的瑩白色的光亮,很柔和的光圈環繞著血玉鐲子,上完藥後,光圈便自動消失。
顧展延對鬼醫的態度始終冷冷的,前天晚上,我問他,他才把其中緣由緩緩道來。原來當年顧展延母親病重之時,曾像鬼醫求救,鬼醫答應了,但條件是要顧展延從此當他的徒兒,遠離長懌侯府。長懌侯自然不同意,顧展延母親也不同意,顧展延年紀尚小,做不得主。鬼醫就眼睜睜地看著顧展延母親病逝了。
“誰!”我看見一個人影在門前閃過,推門追出去,隻看見一個絳色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吱呀一聲,隔壁的門開了,顧展延走了出來,“怎麽回事?”
“剛才有人在我門外。”我淡淡地說,那個背影好熟悉,“是個女子,我看到她的背影。”
“你覺不覺得這醫館很怪。”顧展延突然問我,不待我回答,他便拉著我往前走。“走,跟我去看看。”
顧展延帶著我走出我們住的獨立小庭院,在偌大的院子裏兜兜轉轉,來到院子的最深處,是一座石質的屋子,上麵牌匾寫著“煉房”二字。顧展延對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拉我到窗戶底下,裏麵的聲音慢慢變得清晰。
“……藥我會帶回去,你的話我也會帶回去,其他的事你就別管了。”是個女聲,聲音也很熟悉。“她的傷勢如何?”
“已無大礙。”鬼醫回答,“她若想走,隨時都可以走了。隻是那長懌侯世子……”
“你想都別想!”女子冷冷地打斷鬼醫下麵的話。他們為什麽在說我和顧展延?“王爺的事辦得如何了?”
“已經辦妥當了,等亂紅姑娘一走,我定會親自上門為王爺效力,煩請姑娘告知王爺。”鬼醫為什麽會對一個女子如此俯首貼耳?
聽見裏麵的人似乎要推門出來。顧展延又拉著怔怔的我走了。
王爺?哪個王爺?難道不是什麽覺情宮的人救我嗎,怎麽回事?我如墮五裏霧中,這背後,究竟藏了些什麽?
海棠樹下坐定,顧展延問我:“你是不是認識那個女子?”
我抬頭看看天邊的殘月,歎了口氣,為什麽似乎我看到的感覺到的,和事實本身,總是隔著那麽厚的屏障。“你也應該認識,她是風雨樓頭牌,雲影。”剛才看她的背影,我就猜測到了,一聽聲音,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隻是今晚的她,言語中裏多了幾分寒氣而已。
“雲影?”顧展延沉吟一陣,卻沒有說什麽。“我也不知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我也想知道她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我無力道。
“你最好什麽都不要去探究,聽完就忘了吧。這些事,不是你可以去操心的,如果你想安穩過日子的話。”顧展延帶幾分警告意味對我說。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我看著顧展延,希望他能告訴我點什麽。“比如他們口中的王爺,你知道是誰對嗎?我既然知道了,自然是無法置身事外的。”
“我不知道,一切尚不明朗。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也許天儀要變天了。而天儀三大家族,必須肩負起匡扶明氏天下的使命。”他說著,眉頭蹙將起來。
“為什麽天下隻能姓明?”我把長久以來困擾著我的問題問了出來。“明氏天下傳至今五百餘年,到底憑的是什麽。”
“宿命。”顧展延竟然說出了這麽一個答案,“是宿命。天儀國隻能姓明,你知道嗎,原本天儀開國以來,輔佐明氏君王的有四大家族。”他歎口氣,說了起來,“但在四百年前,西邊的長寧侯家族起兵造反,從西邊一直打到儀都,決勝前夜,長寧侯暴斃,長寧軍不戰而敗,長寧家族功敗垂成。更令人吃驚的是,皇帝沒來得及將長寧侯誅九族,長寧侯家族以及所有跟長寧侯造反一事有莫大關聯的人,一夜之間,同一時刻,全部暴亡,死狀極慘,上千條人命,連繈褓中的嬰兒都未能幸免!”我聽著,感覺寒毛不自覺地豎了起來。
顧展延臉色凝重,接著說:“死亡原因始終沒查出來,這就成了天儀最大的懸案。事態離奇,人人懼怕,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異姓人敢奪天易主了。倒是明家人鬼打鬼的事偶有發生。長寧侯造反一案的史料,藏在皇宮裏,時間久了,也被人漸漸忘了。但是,餘下的三大家族,長寧侯造反案成了家族繼承人的必修之課。”
“這麽說,天儀四大家族,確實是伴隨著天儀國而生的?五百多年前助天儀開國皇帝明治打天下的,就是天儀後來的四大侯?”我問他,他點了點頭。
“兩位好興致,花前月下,促膝長談。”雲影出現在院子門口,微笑地看著我。她款款走到我們跟前,“雲影想和亂紅姑娘聊兩句,不知顧世子可否同意。”顧展延看著我,征詢我的意見。我點了點頭。他看了雲影一眼,走開了。
我迫不及待地問她:“雲影,你怎麽……”
“不必問,亂紅姑娘,雲影不會答你。”她眉眼露出一絲笑意,“正如我不會問你江珊去了哪兒一樣。”
我一窘,換上一副陌生的神情問她:“那雲影姑娘找我何事?”
“雲影隻是奉命來告訴了亂紅姑娘,傷勢既然已經好轉,就速速回京。”她轉過身,“此地不宜久留。”
宮裏的事她也知道?“你到底是誰,到底在為什麽做事!”看她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我還是忍不住問。“風雨樓那個單純的雲影哪兒去了,這個心機重重的雲影又是從哪裏而來的。”
許是沒想到我會這麽激烈地質問,她怔住了,半晌才說,“你隻需記著,雲影不管變成什麽樣子,都絕不會害你半分;而你,也不要去探究與你無幹的事。”
說得容易,人已置身事中,如何能不聞不問。“雲影……”我剛想說什麽,隻見雲影一個轉身,留下一句“告辭”,就輕易地越過牆頭走了。又一個深藏不露的人。
顧展延走了出來,“她跟你的救命恩人必定有莫大的聯係。你對她的底細知道多少?”
“我原以為我很了解她,可是今晚一見,我發現我從來就沒有認識過她。”我無奈地說。“我們明天就啟程回京城吧。”
“回去以後你怎麽辦?”他問我。“什麽怎麽辦?”我不解。“你的容貌。”
“依舊是亂紅。”我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
天亮後,和顧展延準備向鬼醫告辭離開,卻發現,人去樓空。找遍了上上下下,隻發現那個寧兒躺在煉房門口,已經氣絕身亡。
疑雲團團,卻不容細想,我緊緊地跟著顧展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