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罔顧尊卑斥六子
林泉齋的回廊中。
“亂紅姑娘,姑娘,”我一邊向前跑,明宬的貼身小廝小道子一邊在後麵追著喊,“你不能就這樣闖進去啊,姑娘,讓我向皇子通報一聲吧,姑娘……”
一路奔來,沒人敢攔我,看我滿手鮮血的模樣,都怕惹事上身,躲得遠遠的,但是不到一刻鍾,肯定會謠言四起,說千儀宮的亂紅如此這般,可我不在乎。將小道子遠遠甩在身後,我走向上次見過明宬那個亭子,這個禽獸,此時此刻,他真的還在彈琴。
我咬緊牙關看著他。琴聲止,“你來了。”一個欣喜的聲音,但下一秒,立刻驚起,明宬雙手抓住我的手,關切地問道,“你的手怎麽了?來人啊,小道子,宣太醫。”小道子剛剛趕到,又氣喘籲籲地往回走。
“站住。”我喊道,我要看看這主仆幾人是如何沆瀣一氣的,“把香兒叫過來。”同時甩開明宬肮髒的手,嫌惡地看著他,後者眼底一片死灰。小道子看了看明宬,猶豫著,明宬點了點頭。
“你說,你到底要我怎麽樣?”我一句話拋出去,看到他不解的神情,我怒火中燒,“哼,快五年了,你一直不要求我做任何事情,而毫無條件地賞我這賞我那,你為的是什麽你說?報恩嗎?我不信,別跟我說這個理由,我從來都不信。”
他依舊是一臉的無辜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又一句話不說。
“你說話,不要這麽看著我,你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你不配!”我恨得渾身不自覺地發抖,“你要什麽,你一直不放過我,你到底要什麽你說話?”他依舊滿眼憂傷地看著我,我無所適從,不知所措,“你……你圖什麽,以你的身份你的條件,要什麽女人得不到,你為什麽要糾纏我?”
“如果,”他緩緩開口,“我的舉動,讓你如此不齒,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糾纏你了。”
“你還裝!你還裝!”這個男人,為什麽連狡辯都那麽無辜?似乎我是一個無知的指鹿為馬的蠢材。
我氣得一把掃掉琴案上的東西,古琴,香爐,茶杯,統統雜七雜八地散落在亭中,琴弦斷,香爐碎,茶葉滿地。我衝到他麵前,“你今天做了什麽?你做了什麽?你要我是嗎,你要我的身子是嗎,我給你便是了,”我揪著著自己的衣衫,艾綠衣裙霎時血跡斑斑,“你要我給你,我不在乎,可是你為什麽要碰嬋兒?她才十四歲。她還眼巴巴地盼著出宮,眼巴巴地盼著合家團圓,你怎麽下得了手……你這個衣冠禽獸。”
“亂紅,你冷靜點,”他蹙眉,抓著我的手,“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嬋兒怎麽了?”
“怎麽了,她怎麽了?她死了,你滿意了吧。從你的宮裏回去,她就割腕自盡了,她說自己太髒,不敢苟活於世上,自殺了,你滿意了吧。你不知道你做什麽嗎?六皇子,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我哽咽了。
“怎麽會這樣?我隻是跟她說……”明宬放開抓著我的手,呆住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你是木頭還是白癡,你不知道貞潔對一個女子來說意味著什麽嗎,你以為你強要了她她就該對你千恩萬謝做牛做馬嗎!你是真傻還是假天真,哈哈……怎麽會這樣?”我口不擇言,越說越氣憤。
我好恨好恨,一日之內,失去了兩份最真摯的感情,恰恰都是支撐著我在宮中努力生活的感情,與嬋兒的相互扶持相互鼓勵,對明宬的敬慕之情。是的,是敬慕,我一直將對他的敬慕理解成敬畏,可是我連自己都騙不來。而打動我的,不是這幾年來的賞賜,而是那日讓我看見的,幾乎孤獨至死的他。我躲他,是因為我怕付出怕失去怕從此一無所有。所幸的是,我沒有淪陷;而我的逃避,是對的。
在我獲知明宬做了這件事時,我的心頃刻坍塌了,因為這兩份感情的衝突,因為嬋兒死了,死於明宬手裏。其實我一直相信著,那日撫著琴,飄飄欲仙孤獨入骨的明宬才是真的明宬,我相信他懷才不遇,受盡白眼,卻如此恬淡安然與世無爭,相信他不願以真麵目示人,為的是陪伴他母親偏安一隅。可是現實將我狠狠地打進了地獄最底層。他僅僅是不以真麵目現於我眼前而已。他沒有騙天下人,他隻是騙了我而已。
“你想都不想,就肯定是我做?我在你心底,真是如此不堪嗎?”他狀似心痛莫名地問我,“你真的認定是我嗎?”
我冷笑,你真要讓我心裏那個明宬從此蕩然無存嗎?“不是你,哈哈,不是你難道是你的小道子,是你的小德子?哈哈……”我不可遏止地大笑起來。
明宬看著我,眉頭幾乎擰成一團地看著我,“亂紅,你可知道,我可以忍受這世上所有人的輕視,可唯獨……”
“住嘴,我不要聽。”我受夠這個人的謊言,他怎能在害死了嬋兒之後還來跟我說這些?“你是騙子,騙子——”
“亂紅姑娘,”一個哭泣的聲音打斷了我,是香兒,“你不能這樣冤枉六皇子。是三皇子的人,我親眼看見的,我送嬋兒出去的時候,看見三皇子的人帶走她了……都是我,自以為沒事,沒跟六皇子稟報,我害死嬋兒了,嗚嗚……主子,亂紅姑娘,你們罰我吧!”
是三皇子?!我驚愕了,看著明宬,他也看著我,眼裏卻沒有釋然,因為我相信他知道,無論如何,他都脫不了幹係,如果他沒有找嬋兒來,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又如果今天來的是我,說不定,被玷汙的也就是我。
我轉身往外走,明宬拉住我,“亂紅,不能去找他,答應我,絕不能去找他。”我推開他,走了。我不會去找三皇子,不會像質問明宬似的質問他,不會。
頹廢地走在回千儀宮的路上,香兒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在看到千儀宮宮門,確信我不會落入三皇子手中後,香兒沒再跟來。明宬,如果你能將這份惦念延續一點點到嬋兒身上,還會發生今天的事嗎?
我前腳剛踏進千儀宮,容德妃——三皇子明宏的母妃——後腳也走了進來,後麵還帶了浩浩蕩蕩一堆人,有隨身的宮女太監,還有一個太醫。她來做什麽,我不信她會傻到自己往槍口上撞,她可是宮中身居高位的德妃。
匆匆在千儀耳邊說了一句話後,站定在她身邊;而我說的話是,罪魁禍首是明宏。
傲氣地立於我們麵前,容德妃撇了一眼我,眼中頗為不解。嗬嗬,我血跡斑斑的衣服很好看吧,哼,我看你要玩什麽把戲。
“今兒個的風,吹得可沒道理啊,德妃娘娘怎麽得空到千儀這兒來了。”千儀率先開口。
“瞧長公主說的,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喲。”容德妃也打起太極來。
千儀環視了一下容德妃帶來的人,笑了笑,“那千儀要謝謝德妃娘娘了,千儀身體無恙,隻是今日被一隻狗咬了千儀的宮女,千儀氣得有點兒頭上火,倒要謝謝德妃把太醫都請過來了。”
被千儀一刺,容德妃又發作不得,隻得訕笑道,“長公主說笑了,我隻是聽說長公主宮裏有宮女得了瘋病,怕她傷了公主,特地找太醫來瞧瞧。”嗬,這謠言傳得比我想象中要快,速度不錯。
不料,她的下一句卻是,“她還跑到我宏兒宮裏,抓傷了他。”我立馬睜圓雙眼看著她,我幾時去了三皇子宮裏。“那宮女,叫嬋兒是吧。”
此話一出,我一驚,她竟然惡人先告狀。千儀扭頭看了看我,眼裏充滿失望。千儀,你是時候知道這後宮是怎樣的了,黑白不分,是非顛倒,指鹿為馬……
“千儀宮的人都很好,不勞娘娘費心。”還好千儀知道要攔住德妃,她冷冷地說,“老三既然傷著了,你就快去看看他吧,別在我這兒耽擱了。”
“可使不得,這丫環要是傷了公主,太後娘娘可得憂心啊,公主就成全我的關心和孝心吧。”德妃說得憂心忡忡,我恨不得上去撕爛她漂亮的臉蛋,她語氣又一變,“師太醫,你還不快去,你們倆,也去幫幫師太醫。”她又指了指身邊的太監。
“你!”千儀氣結。德妃是不是瘋了,敢在千儀宮裏來強的。可要是知道嬋兒自殺,那她就更有籌碼了。怎麽辦?
“公主別擔心,我也是為公主好,要是這丫環真有什麽問題,就交給我帶回去慢慢醫治吧,不知公主意下如何?”德妃得寸進尺。我心想,要是嬋兒還在,給你帶了回去,還有活路嗎?
“德妃管得是越來越寬了,本宮的事,是你管的嗎?你已經未經本宮的同意讓人闖進本宮的寢宮了,現在還要帶走本宮的人嗎?”千儀搬出了她長公主的身份,須知道,在天儀的皇宮,長公主是僅次於太後皇帝皇後之下的。
“長公主,這說的是哪兒的話,嫂子我這還不是為您的安寧著想嗎?”德妃臉色越來越扛不住了。
“德妃何時成了本宮的嫂子了?”千儀嗤笑道,“後位還空著呢,你就不怕叫我皇兄聽見這話。”皇帝的老婆多不勝數,可是千儀的嫂子,隻有一個,那就是皇後。德妃這話,是大不敬。我暗笑,千儀進步了。
容德妃這會兒臉都綠了,一句話也逼不出來了。
這時,那個師太醫出來了,他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秉千儀長公主和容德妃娘娘,嬋兒……”
“好好說話,告訴德妃娘娘,師太醫,本宮的丫環怎麽了。”千儀警告太醫。
師太醫擦擦額頭的汗,又看了看德妃,“嬋兒割腕自殺了。”我分明看見容德妃臉上和眼裏的笑意了,氣不打一處來,嬋兒,姐姐答應你,一定要還你一個公道,讓這些驚擾你上路的人都遭報應。
“大膽!”千儀拍案而起,“你說的什麽混賬話,她剛才還好好的,為何你一去看就自殺了。”師太醫一驚,大喊該死。
“公主,別急嘛。”德妃手中有把柄了,她恢複淡定,我想,她知道千儀憐惜宮人,不會讓嬋兒的家人因為嬋兒自殺而受連累的,“自殺的宮女,可是要問罪的……”
“你以為明宏的事沒人知道嗎?”千儀質問德妃,把話挑開了,“宮人自殺要問罪,那麽皇子淫亂後宮呢。”
“喲喲,長公主,臣妾有幾句話要私下跟您說,何不屏退左右。”於是,我們都被趕了出來。
不一會兒,德妃滿臉春風的走了出來,帶上她的奴才們樂顛顛地走了。我趕緊進去,剛跨進屋裏,就看見千儀把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掃,瓷片碎了一地,她生氣了。
“公主……”我打聽,“她說什麽了。”
“她威脅我。”千儀氣得直咬牙,“說這事就這麽了了就沒人會再受傷。她又說,要我分清楚,太後的親孫子,以及幹女兒,孰親孰疏。”
好你個容德妃,千儀是你能威脅的嗎,你不知道她也是我關心的人之一嗎,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我走近千儀跟前,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一陣,千儀抬起頭,為難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