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同你夜話
他似乎對我所言十分不滿,深眸之中透出冰涼:“夫人,你真有趣。發瘋?糟粕?你相公的智商按照現在的標準算來,足足一百六十有餘。我三歲能誦、五歲揚名宮中,誰人不知江某乃奇才,何況我是精通東西之學,我若不死,百年後你們的史書上能沒有我的名字?”
他按著我的脖子,稍稍奪走了我的呼吸,但是我知道他並沒有用大力,畢竟我現在還能蹦出一串話來做個小小掙紮。
但我萬萬沒想到我在該求饒的關鍵時刻又嘴賤了:“你不是死了百年,當時也算智商?”
出口我又後悔了,我知道我就是那種“睡覺之前回憶一天的對話有一百種更好的方式回答,當時偏偏答了個最差的答案”的那種人。
可這一句話也不知道為何就達到了我的目的,他白了我一眼竟然把手也鬆了,我捂著脖子默默往後退了退。
難道這就這樣輕易地放過我了?
而事實就是如此,隻見江流一站起身來背對著我翻我的書架,看來根本不把我的小“戰鬥力”看在眼裏。
還遊刃有餘道:“前兩日我倒是用了點時間補充了現在的知識,想不到百年來世界發生了不少變換,你們的流行知識也膚淺到了一定境界。但是書、筆記本電腦,還有電視什麽的有趣。拜這些東西所賜,我也算是知道了很多,否則我說話多半你是聽不懂的。說起來,夫人你的文化修養實在需要提高,髒話太多。而且你看的太多是虛構的小說,除了培養一些風花雪月的情緒,也沒有什麽幫助。”
他搖了搖手裏的《紅樓夢》,我稍稍撓了撓鼻翼:“大佬,現在有門叫‘紅學’的,好像研究的就是您手上那本書呢。”
他不在意地丟開書去,又打開我的護手霜什麽的聞了聞,完全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一般的自然。
燈光照在他光潔的腦袋上,我才注意到他穿的衣服是一套古代時候的貼身衣物,他額頭剃光了頭發的部分的頭發好像長長的一些,像是男人來不及刮胡子時長出的胡渣。
他一邊優雅地敲鍵盤,一邊道:“書倒是有趣,也算真實,但也不過像是個當年生活的日記罷了,我若做評論家,周汝昌之輩連揚名的機會都沒有,隻不過我不屑於把精力放在這等學問上吧了。”
我天,他補充知識這麽快、廣、深,連注明紅學家周汝昌大師都知道,真不知道他以前究竟是做什麽的!
不過連百年前的吊死鬼都會敲鍵盤了,我也算是活久見了。
正當我慢慢消化之時,他又撿了一塊巧克力含在嘴裏,像貓兒一樣舔了舔嘴唇。因為他廣告明星一般的氣質,我情不自禁覺得巧克力似乎散發出迷人的香味,真是奇了,感覺比實際味道要好吃得多是怎麽回事?
但奇怪的是他很快又吐了出來:“不好意思,我忘了鬼不能吃東西。”
他丟開巧克力,抱歉地笑了笑,我也不自覺搖搖頭。
真的,和他說一會兒話,他又沒有露出長舌,我就忍不住把他當做人類對待,可這怎麽可以?他始終是‘罪魁禍首’,是鬼!
我故意諷刺他:“你就這兩天能補充出什麽,你梳著這牛尾辮,肯定是清末的人了,按照海叔的說法你是才被放出來的,我看你不知道的還有很多,別那麽大言不慚免得被打臉才好吧。”
可他聞言,並不回頭看我,而是繼續在鍵盤上敲字:“海叔?哦,那個糟老頭子吧。哼!夫人,你休要把我同凡夫俗子相較。對我來說這些東西都是小菜一碟,很多新生事物都是我們當年曾經想到過的發明,人們過了百年才有現在的科技化,我倒還覺得發展得不夠快呢!”
說大話倒是不臉紅!
就算是將心比心,我也實在不能想象我能在百年後醒來對著那個世界說出這些話來。世界日新月異地發展,就算是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都覺得自己跟不上時代變化,他竟然還能這般從容麵對,看來他非等閑之物。
“是啊,這之間是整整一百年啊。但我不是遇見你了嗎?夫人,由你來陪伴來補得我這百年的空缺,多好。”
他總算放下了手裏的鍵盤轉過身來,慢慢靠近我。
他一言,把我好容易有了的憧憬生生打碎了,我又往後縮去:“您就不能別叫我夫人嗎?”
他顯然對我的拒絕毫不理睬,微笑起來:“夫人,我們二靈世界還有八天就要被孩子們打破,你可就沒這麽多時間陪著你丈夫我了。”
他直直看著我,絲毫不覺得自己說得話有多瘮人,或許在他的心中這就是一句普通的情話,但在我看來,他是不得不逃離的所在。
還能讓我一個人好好過做我單身狗好嗎!
腹誹之後,我小心翼翼問了個特別關心的問題,隻盼著大爺心情好能賞我一個別那麽不上不下的答案:“生了孩子之後我會死嗎?比如被反噬之類的?”
我回想著以前看過的香港僵屍片,總覺得我猜得捌玖不離拾。
“夫人想得也真夠多的,那是電視裏的故事罷了。不過有一點你要記住,若你強行要墮胎,你肯定得死。”
我苦笑,可不是嗎,我墮胎你就要殺了我嘛。
說真的,和他說話就像是在擠牙膏,他高興了多說兩句,不高興了就一句打發我,留我一個人跑馬燈一般滾著我心中所有可怕的預想:哭靈的人,白色的孝服,漫天的紙錢,和濕潤的土地,殘敗的屍骨之上,爬滿了屍蟲,鑽過我的鼻孔和肋骨,穿透我烏黑的棺材。
人之所以怕死,大多都是怕死後的慘狀,和驟然失去一切的失落感。
到頭來,我也免不了一死。
他卻忽然提高音調:“你以為我會隨意要人性命?你雖非自願懷上我們的孩子,但你若要輕易墮他,也是你的自由,我不會攔你。但你要準備好承受被那團沒有成型的鬼氣吞噬殆盡的後果。”
他的尾音繞在我腦中,像極了催命的鈴聲。
我是前世欠了你二兩銀子,利滾利堆成了山了你要我一條老命啊。
我欲哭無淚:“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是我!”
見我如此,他本想伸出手摸摸我的頭之類的,但又把手放下了:“你以後會知道的……今知,我隻能在夜裏出現,你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還有,能同你夜話,我覺得十分幸福。”
他深深望著我,歎了一口氣。
忽然,他朝大門的方向瞄了一眼,像是看見了什麽似的一下警惕起來,我順著他眼睛望去再回過頭來,他已經消失不見了。
然後像是安排好了,立刻有人按響了我家的門鈴。
這麽晚了能是誰?
我裹上厚衣服三兩步跑到門口,可是在監視照到的橘色街燈之下,我隻能透過低像素看見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人,他壓低了嗓子說“您要求送的礦泉水到了”。
可我總覺得他是在故意壓低聲音,而且令我警惕的是,另外一個人就躲在一邊,隻是露出一隻不停踏著小碎步的,焦躁的腳。
我直覺以為他們並非是來送水的。
我立刻道:“我沒有要水。還有,我老公是警察。”
我說的理直氣壯的,那戴帽子的聽了我這話好像看了一眼另一人,然後點點頭,兩人就一起走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是真走還是假走,但之後確實他們也沒有敲。而等我再小心翼翼回房間時,江流一已經不見了。
可奢求他別回來似乎很難,我還是看見了他的留言,就在打開的新WORD文檔裏:“我會回來看你的”
最末還留有一個日期,算了算,是在八天後。
我在閃爍的電腦屏幕麵前癱坐下來。
江流一是吧,同你夜話,我倒覺得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