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兄弟,同門
太安城中,葉家府內,清秀婉約的女子在自己珍珠般的指甲上輕輕塗畫,這些本該是婢女做的事,她曆來親力親為。原因無他,在公婆二老眼裏,自己就是一個婢女。
這樣也好,一些個不可輕易示人的小秘密,不會被有心人撞破。
先前她已將黑色的指甲塗成了淡粉色,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人下毒,自己必然要承受一些代價。已經這個時辰了,那位東唐王朝最年輕的王爺,應該已經死了吧?即便沒死,恐怕他也恨不得自己即刻死去。沒有幾個人能在幽冥寒泉的折磨下保持理智,死亡對那些在幽冥寒泉之下受著無窮折磨的人而言,乃是一種解脫。
夜幕中,美貌動人的女子跪在佛堂裏,不知是為誰祈福。
門外傳來腳步聲,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男人。女子並未轉過身去,來人率先先開口。
“弟妹,我二弟已經死了五年,難道你還對他念念不忘嗎?”將近而立之年的男人眼底深處有隱藏多年的欲念,某些時候,甚至他根本不加掩飾。
秀氣的女子柔柔道:“身為流封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當然要把他放在心底。”
似乎被女子這般平靜的姿態刺到,站在她身側的男子一臉猙獰,“不要臉的東西!是不是若那蘇景琮再多與你眉目傳情幾次,你就要隨著他的車隊而去,給那個雜種暖被窩了?”
“大哥,還望您慎言。皇帝陛下再怎麽與岐王水火不容,岐王都是先帝最喜歡的兒子。‘雜種’這兩個字,您放在誰的身上都合適,若這般說那岐王,萱清隻擔心天子一怒,流血漂櫓。”
夜涼,披一件單衣的女子楚楚動人,被那般羞辱,仍是十分平靜。
白日裏,她的視線有意無意,總落在蘇景琮身上,而這位葉流封的堂哥,葉流鬆的視線,就沒從她身上真正移開過。
麵前供奉三尊佛像,左邊那尊菩薩,不比地下這個女子更加眉目慈悲,飄渺出塵。
葉流鬆還算耐看的臉立馬變成豬肝色,他勃然大怒,就要一巴掌打在這個賤人的臉上。隻是手揮起來後,卻無論如何也沒能真正落下。
“原來大哥連打女人都不敢,即便萱清是女兒身,也瞧不起你呢。”女子輕輕刺了一句,不痛不癢,卻打在了葉流鬆的七寸上。
葉流鬆重重哼了一聲,走出這座佛堂。
他知道,爺爺一直在用二弟的妻子考驗他與自己的親弟弟,如果今夜這一巴掌落了下去,往後的陸家,將與他沒有半點關係,孰輕孰重,他自然分得清。
隻要從爺爺那接手了陸家,一個不被二叔二娘喜歡的兒媳婦,他有的是手段拖到自己的床上。
“真可憐啊!”她最後呢喃了一聲,不知是說自己,還是說那個剛剛離開這座佛堂的那個名義上的大伯哥,或者是被自己下毒殺掉的年輕王爺。更或者,兼而有之?
才走出門的葉流鬆遇見了他的親弟弟,後者從陰影處走出來,淡笑道:“我的哥哥,是不是又被她柔柔弱弱的姿態刺得生疼?我早告訴你了,她看著性格溫柔,其實綿裏藏針呢,你就是不聽。”葉流鬆不願理會自己弟弟的冷嘲熱諷,偏過頭去。
明明是男兒身卻取了個女兒名的葉流花走上前來,攬住自己哥哥的肩頭,勾肩搭背道:“哥,我知道你的脾氣,很少樂意與人分享什麽東西。我就不一樣了,即便是青樓花魁,我也希望能與大家一同分享。聽弟弟一句,咱們合作吧,日後雙龍戲鳳,滋味才是無窮哪。你今天也瞧見了,咱們這位弟妹恨不得把兩顆眼珠子擱在岐王身上,真是看到俊俏公子哥後,就走不動道了。”
葉流鬆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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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土寸金的京城裏,想購一座宅子絕對不是一件簡單事,而能在東笏街有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子,那宅子的主人必然非富則貴。曾經有一位三品大員笑言,自己在這東笏街丟一個磚頭下去,都能砸死一堆與他品階相當的朝廷命官。
隻是有座剛剛易主的宅子,旁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主人有什麽通天的本領,能在四個正三品高官的夾擊下,殺出重圍。畢竟,當時購買宅子時,他不過是一位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但當這位侍讀大人從前任國師門下轉投當今國師之後,所有人立即回過味來,原來是他傍上了當今朝堂中最粗的一條大腿。
趙明鶴在院子中溜達了三圈,之後躺在石桌上仰望天上燦爛星河。出身於南方世家大族的他,自小便立誌,要讓整個東唐都知道南方有一個山陰趙家。所以十八歲那年,他不帶一個仆從,背了一口書箱後,從南越翻越橫斷山,憑著雙腳走到這座天下首善之地。
之後他拜入那位已經失勢的男人門下,成為他最後一位弟子。那個當時已經五十多歲的老男人笑著告訴他,自己這輩子門人弟子無數,但隻有寥寥兩三人得其真傳,隻不過那兩三人,都不在如今的朝堂上,哪怕是江湖,也沒有那幾人的名號。那兩三人中名氣最大的一個,還盡是一些罵名。
明明是一樁怎麽看怎麽遺憾的傷心時,那個老男人還笑得出來。
他看不懂。他下定決心,要為自己的師父正名,要在朝堂上留下華天的印記。他還要讓自己的師父承認,自己才是盡得其真傳的弟子。
所以他不惜背上罵名,轉投他人門下。隻要最終的結果是好的,過程如何,他不在意。他在意的隻是那個容顏無雙女子失望的眼神,在意的隻是師父的不理解,在意的是一些注定不能與他人言的酸楚。
趙明鶴坐起身子,吩咐守在一側的書童拿來一個精致的紫檀棋盒,他開始在石桌上自己與自己對戰。起手是天下棋士最推崇的一個開局定式——脫胎於三十年前一場天人交鋒,對弈雙方分別是華天與有“十段棋聖”之稱的前代棋手白明洞。
那一場,華天贏了,自那之後,天下棋聖之名易主。
趙明鶴自言自語道:“蘇景琮,岐王,師兄,這一局棋專程為你準備,你可能破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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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城外,蜿蜒流水中,正有三艘黃龍大船順流而下。
那位年輕的王爺仍未醒來,傾國之姿的美人兒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