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靖國往事
次日一大早,洛陽王府的車駕就已陳列府邸門前,李子衿換上了一身常服,藍色的錦緞上麵繡著朵朵祥雲。
李子衿坐在輪椅上,鹿鳴推著李子衿到了王府門口,夏侯莫擎也跟在一旁。
夏侯莫擎和鹿鳴都卸去了一身鎧甲,穿的都是常服,夏侯莫擎一身黑衣,襯得他古銅色的皮膚更顯剛毅。
鹿鳴則是一身青色錦緞,沒有太多的裝飾。
“師兄,勞駕你去趟師伯那了。”李子衿道。
夏侯莫擎點點頭,走下府門樓梯,翻身上馬率先離去。
“我們也走吧。”李子衿又對著鹿鳴道。
“是。”鹿鳴應了一聲,一招手,幾個親衛上來,將李子衿抬下樓梯,再送上馬車,鹿鳴騎馬跟在一旁。
一行人離開王府,朝著懷德坊行去。
王府在太平坊,太平坊位於皇城含光門西南側,能住在這的,都是像李子衿這樣的王侯將相。
就算是太平坊附近的光祿坊、延壽坊,乃至去懷德坊要經過的布政坊、醴泉坊,住的都是些達官顯貴。
就如藥王孫白山的府邸,便是在延壽坊。
李子衿的馬車經過布政坊,忽聞一陣琴聲傳來,李子衿命車夫停了下來。
“王爺,怎麽了?”鹿鳴勒馬,調轉馬蹄,來到了馬車窗邊問道。
“沒事,隻是覺得這琴聲甚是悅耳。”李子衿的聲音從馬車內傳出。
馬車就這麽停在了一座府邸的院牆外,沒有人再出聲,就連馬兒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琴聲不大,卻又如潮水般連綿溢散,時而如清泉流淌,時而如百鳥齊鳴。
盞茶的功夫,琴聲息止,馬車內似乎傳出一聲輕歎。
“走吧。”李子衿道。
鹿鳴等人聽不懂這琴聲到底彈的是什麽,更不知李子衿為何歎氣,隻知道李子衿說走,那便走。
馬車又開始緩緩開動,剛走出沒兩步,李子衿把鹿鳴叫到了馬車窗邊。
李子衿掀開窗簾道:“剛剛這是誰家的府邸?”
“我去看看。”鹿鳴調轉馬頭,不一會兒又回到了車窗前,“是兵部劉尚書的府邸。”
李子衿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放下了窗簾。
馬車到了懷德坊,在一座府邸門前停了下來。
府邸院牆青磚黑瓦,門前與李子衿府門前的石獅子不同,放的是兩墩石鼓,石鼓上刻有獸吻。
金釘黑漆大門緊閉,門上掛著金邊金字大匾,上書“靖國”二字。
鹿鳴走上門前,扣響門當,另一邊李子衿也在親衛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沒有坐輪椅,李子衿腋下夾著一雙拐杖,同時,兩個親衛也在旁邊攙扶著。
“誰呀?”
大門被打開,李子衿也在親衛的攙扶下,站到了門前。
門童看清來人,臉色一變,立刻恭敬地跪了下來。
“拜見洛陽王殿下。”
“免禮。”李子衿麵色隨和,輕聲道。
“謝殿下。”門童站了起來,“幾位在此稍待,容小的進去通稟一聲。”
李子衿點了點頭,大門沒關,門童匆匆的跑了進去。
李子衿和鹿鳴還有八個親衛就這麽站在門前候著,過了一會兒,兩個男子從府邸內快步趕來。
為首的中年男子身穿青色武服,生得五大三粗,麵目粗獷,兩道眉毛如大刀般橫臥,眉下虎目炯炯有神。
中年男子身後跟著的是一個身穿白色勁裝的青年,青年身材高大,四肢粗壯,一張國字臉,上庭飽滿,嘴邊留著青須。
“拜見洛陽王。”中年男子一到門前,便朝著李子衿躬身一拜,身邊的青年也甩開前襟跪了下去。
“伯父不必多禮。”李子衿朝鹿鳴使了個眼色,鹿鳴踏進門內,將中年男子和青年扶起。
“盧大哥。”李子衿朝著青年打了聲招呼。
“王爺。”青年抱拳回禮。
“王爺,快請進來吧。”中年男子說著,上前扶住了李子衿的右手臂。
青年很識趣的在前麵帶路。
李子衿看著麵前廣闊的門庭,神色變得複雜。
這條路,他不知走上了多少次。
十三歲那年,他拜入靖國公盧重義門下學習兵法韜略,十六歲便奔赴沙場,十七歲成為了一名衝鋒陷陣的前鋒將軍。
還記得當年,他作為東征前鋒,率領三千輕騎大破敵軍,首戰告捷,回營後卻聽到噩耗傳來——靖國公逝世了。
…………
“你說什麽?千歲爺爺去世了?”
十七歲的李子衿率領凱旋之軍回到營帳,拄著兩杆槍站在大營中央,還沒來得及擦拭銀甲上的血跡,鹿鳴便在一旁告訴了他這個不幸的消息。
作為李子衿同齡人的鹿鳴,此時也是身披戎裝,背上白色披風被染得黑一塊紅一塊,甲胄上的血漬已經幹透,上麵還有不少刀槍劃痕。
隻是如今,鹿鳴低頭站在那,不敢吭聲。
“老千歲什麽時候去世的?”
李子衿冷靜了下來,童年的悲慘以及一年多的沙場奔波,讓他學會了沉著冷靜。
再加上靖國公盧重義早已過了古稀之年,兒孫滿堂,即便如今離世,也是高壽,無所遺憾。
“算上今日,剛過頭七。”鹿鳴沉聲道。
“你是什麽時候得到消息的?”李子衿壓抑著心中的憤慨,低聲問道。
“昨日剛到的消息。”鹿鳴低著頭,不敢看李子衿。
“昨日便知,為何現在才告訴我?”李子衿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怒氣,怒視著鹿鳴。
鹿鳴依舊低著頭,沒有回答他。
又有幾人察覺帳內動靜,衝進了營帳,夏侯莫擎赫然在其列。
李子衿的身形搖搖欲墜,握著短槍的手掌骨節發青,夏侯莫擎趕忙衝了上去,扶住了李子衿。
“師弟,你先冷靜,不把消息告訴你,是怕你戰前亂了心智。”夏侯莫擎沉聲勸道。
這個道理,李子衿又何嚐不明白,隻是一時之間,他接受不了。
“你也知道了?”李子衿一雙眼睛通紅,直視身旁的夏侯莫擎。
顯然,靖國公去世這個消息,在場幾位都已經知道了,就隻有他,還被蒙在鼓裏。
夏侯莫擎點了點頭。
“你們都知道了,就隻有我不知道。”這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終於沒有忍住淚水,發出了哭腔。
夏侯莫擎一隻大手輕輕的拍打著李子衿的肩膀。
過了一會兒,李子衿仰頭止住了眼淚。
“回京,奔喪。”
眾人沒有異議。
李子衿帶著鹿鳴還有幾個親衛離開了軍營,夏侯莫擎則是留下來主持大局。
一行人換上孝服,快馬加鞭,晝夜奔波,五天四夜,終於趕到了京城,一到京城直奔靖國公府。
府門院牆上都掛著白幡,府內隱隱有哭聲傳來。
沒等鹿鳴和親衛過來攙扶,李子衿便自己翻身下馬,最後栽倒在地上。
這五天來,他們幾乎沒怎麽合過眼,連馬兒都被跑死了不知多少匹,再加上李子衿本身兩足有疾,這一下馬,連拄拐的力氣都沒有。
鹿鳴和幾個親衛趕忙跑上去將李子衿扶起。
李子衿解下腰間佩劍拄在地上,甩開了還要繼續攙扶他的鹿鳴,接著解下了鹿鳴腰間的佩刀,就這麽一手拄劍,一手拄刀,拖著殘廢的雙腿向靖國公府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