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桓王此人
道長回去後,直往丹房與桓王匯報今日入宮見聞。
一進丹房,隻見房內有一仙風道骨的男人,一手撚著株藥草,一邊吩咐旁邊的道士:但凡煉製給陛下的丹丸,每次都要加一棵這種藥草。說話的人正是桓王。
見桓王手頭已忙完,道長趕緊上前對他行了個拱手禮。
丹房悶熱,二人說著說著便走到了臨湖而立的清心亭。
此地再無別人,桓王望著眼前平靜的湖麵,不動聲色開口問。
“文修,陛下近日是愈發暴戾,還是與前幾次你入宮時一樣?”
文修道長往前稍稍靠了一點,恭敬地回話。
“小道今日入景陽殿進獻丹丸,陛下見到我時,龍顏大悅。隻不過……陛下太過於急切了些,未等小道稟告完此丸具體功效,早已狼吞一顆,內裏發熱,竟直接在景陽殿內不管不顧縱欲起來。”
桓王摸了摸胡子,也不說話,隻是從鼻孔裏冷哼一聲,依舊隻是看著湖麵。
文修道長頓了頓,似有猶豫,正在躊躇,不知當講不當講。
“還有什麽,一並說了吧。”
桓王歎了口氣,心底升起一頓唏噓。
“他做了什麽,即便你不說,我心裏大概也知道。這幾年下來,他的心思竟無半刻在朝政上,一心隻顧恣意縱情,以他人的痛苦為樂。說吧,今日他刁難的又是哪個宗親貴眷?”
此話聽著充滿了無奈之情,但若有心人注意聽,便也能聽出這無奈裏,更多的是憤恨。
“是渚王。小道剛進景陽殿時,隻見幾個彪形侍衛抬著渚王,殿中還設有一個煮得滾燙的大鍋。哎,渚王甚至被扒光了衣裳。可憐他,好歹也是一代王爺啊!想當年先敬帝在時,他又過得何等的風光。”
說到這,道長一連歎了幾口氣,言語裏流露的滿是對渚王的同情。
聽著文修提起了先敬帝,桓王不禁想起了過往的一些事。
當年,南敬帝膝下僅出了三子。
那時渚王生母周貴妃還在世,她容貌絕塵,可謂寵冠六宮。
朝帝愛屋及烏,偏愛渚王多年。可惜周貴妃福薄,還未三十就死於肺癆。
敬帝感念他與周貴妃母子情深,愈發疼愛這個孩子。
那個時候啊,桓王心裏何嚐不羨慕他這個弟弟。
畢竟,比之渚王,桓王的生母不過是一個小宮女出身,一夜幸得恩寵,一生就傾付給了這偌大的皇宮,至死也不過是個小嬪妃而已。
這麽多年來,渚王都是一路被嗬護著成長,誰承想到老了還要遭受這種折磨。
說到底,可憐生在帝王家,生為皇子,誰不想坐上那個位置。
皇家無親情,在天下前麵,沒能登頂的王爺,怎麽都是帝王心裏的一根刺。
可憐南敬帝一生勤勉為政,忠孝俱全,卻生出這樣的不肖子孫。
更可憐他弟弟渚王,遇到這樣的侄子。不論綱常,不講人倫,隨心所欲,這天下他隻管肆意揮霍殆盡。
世人都說南帝唯一的親情,隻係在天渠山桓王身上,畢竟他毀了宗室內的所有小家,從公主、王爺到各位侄子表哥表弟無一幸免。
唯獨,從沒動過桓王府。
想來也是,自南朝帝登基數年後,桓王便正式移居登樂觀。
並正式對外宣告,從此再不問俗世紅塵。
桓王這一撒手不管,不僅撒手朝廷內外事宜,也包括桓王府內的王妃與小世子。
那桓王的發妻,原是雁州人氏,也曾幾次上天渠山挽回丈夫。
據聞,桓王甚至不願見她一麵。
從此這王妃心死如灰,回到雁州去了。
後來時間久了,也無人知其去向。
最可憐的莫過於桓王府的小世子,取名仲容。
自母親離開金陵,仲容連日高燒不斷,據說後來病死了。
隻是,當年事實是否真的如此,恐怕也隻有當事人知道了。
在大多數人的印象裏,桓王就是個硬心腸的人。
妻子音信全無,他不問;兒子高燒不退,他不問。
他隻願在登樂觀做個孤家寡人,一心沉迷修仙煉丹。
這樣的一個人,南帝怎麽會忌憚呢?
甚至他還以桓王為絕情楷模,這也是為何,南帝在宗親裏唯獨信賴桓王的原因,他打心眼裏認為自己和桓王是同類人。
清心亭內,桓王與道長還說了些煉丹相關事宜,尤其交代要多派人手去尋覓寒嵩草。
道長隻管應下,也不問為什麽。他認為桓王做的每一件事,背後都有自己的籌謀。
正所謂明珠常有,識貨之人卻少見,按著桓王的意思辦,就對了。
頃刻間,天色驟變。
本是晴天照碧波,忽然豆大的雨點打了下來,驚起水麵一圈圈漣漪。
道長驚呼出聲:“這深秋的天氣,怎麽也說變就變了!”
桓王倒是麵色如常,隻是他的心裏,卻也掀起了一場風雨。
天都變了,該出手了。
而彼時朗月閣上,程寄書立於窗前,也在看著這滿城瓢潑的大雨。
雨霧彌漫,遮住了平日裏若隱若現的天渠山。
寒昭怕她受涼,於櫃中取出那件雲紋紫袍要給她披上。
沒想到,還沒靠近程寄書,便有一人一把拿走了,毫不分說就給程寄書披上。
程寄書有些訝異,他們之間還從未這麽親密過,王世淮卻一臉嫌棄。
“想什麽呢你!我看你都出神了。外麵雨那麽大,雨霧容易起風寒,你要是病倒了,我就少了一份力量了。本公子好心,順手給你披上而已。”
她回過頭望著他,眉眼彎了一下,表示知道了。
他們心裏都很清楚自己要什麽,在那些事情做完以前,誰都沒有情緒整理男女之情。
他從頭至尾,有他要守護的人;而自己身上,要做的事情顯然更多且更複雜。
氣氛略微有些尷尬,程寄書率先開口打破了這僵局。
“桓王今日遣人進城獻丹這事,你有什麽想說的嗎?”她攏了攏衣袍問道。
“沒什麽想說的,我隻是覺得桓王本人,遠比世人傳得更複雜。不能因為他長期向南帝獻丹,而就此說明他就是什麽樣的人,偏聽偏信不可取哦!”
王世淮又恢複一副紈絝公子的派頭,搖晃著折扇,滿是揶揄語氣。
是嗎?
程寄書在心裏並不是很讚同這些話。
偽善者。
這才是桓王的真麵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