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玄塵
北方的深秋天氣越發陰鬱,冷清的小雨遮住了昏黃的陽光。坐落於北方的玄武城孤獨而又寒冷,它不僅是北方王權所在,也是為數不多的古老王城之一。
城池的山腳下有一座小鎮,人們稱之為望水鎮。因為那裏有一條終年不結冰的小溪,傳說那條涓涓細流曾是神靈的眼淚,它在為逝去的愛而哭泣,盼望有一天它的愛能夠歸來。在望水鎮還有一盞極負盛名的長明燈,這盞燈放在小鎮最高的塔樓上,一座雲雀穿梭的回音閣。它不僅為迷途的人點亮了回家的路,還是數以千計的雲雀最終目的地。
太陽升起以後,飛翔的雲雀帶著無數個重要消息穿過牆壁上圓洞,進入回音閣最頂端的雲雀間。那裏有高高的圓形穹頂,縱橫交錯著巨型木梁,以及鐵鏈下懸掛著許多金色鳥籠。整個雲雀間,滿是清脆悅耳的鳥鳴。
玄塵像往常一樣蜷縮在窗台上,她穿著輕紗白裙,披著灰藍色的絨毛鬥篷,手臂環抱著腿,頭發隨意的散落著。寒風拂過,吹起她的長發,露出點點銀白色的左手。她抬起那隻手,眼中充滿了無盡的失落。整隻手上布滿著密密麻麻的鱗片,在陰沉的光線中泛著冰冷的光。就是這些鱗片讓她不願意見人,也正是因為鱗片,她的家人都在刻意的疏遠她。
一根黑羽毛飄然而落,又被清風卷入窗口。隨著一聲淒厲的呱叫,一隻渡鴉落在窗台上,滴溜溜的轉著黑眼睛,抖掉了滿身的雨露。玄塵驚奇的伸手去逗弄,沒成想卻被它狠狠地啄了一口,手背火燒火燎的痛起來。她惱怒的攆走渡鴉,輕撫著一片翹起的鱗,黯然的歎了一口氣,又要痛上好些天了。
晚霞的最後一抹光輝消失後,雲雀間裏隻剩下她和一個身材微胖的小夥子。小信差取下爪子上的小木管,將最後一隻遲來的雲雀放進籠子。然後,細心的為它倒滿清水和穀子。那隻雲雀看上去飛了好遠,它跳過去就瘋狂的吃喝起來,並發出滿意的鳴叫。
小信差插上籠門,滿臉憐惜的哀怨。“也不知道是誰,最近總讓雲雀飛的老遠,你瞧瞧,把它們累的。”
“是王城的,他們吩咐過,不管什麽時候都要第一時間送過去,你現在把消息送過去。”玄塵囑咐說。
在嘰嘰喳喳的鳴叫裏,突然響起了咕嚕聲。小信差揉著肚子,那件麻色的舊衣服看上都大了一圈。“瞧我可憐的肚子,我都好久沒有吃上美味的熱菜了。”他可憐巴巴的祈求玄塵。“求你……就一次……你去送……”
“別這樣看著我,你知道我的,我不去那裏。”
“是啊,你寧去更遠的地方。可為什麽呢?為什麽每次都不肯送王城的消息呢?那裏畢竟是你的家。”
玄塵靠在窗框上,目光落向遠方。細雨中,山腰上朦朧的王城閃爍著光暈般的燈火。“那不是家,那隻是玄武城罷了。”
伴隨著一陣馬蹄聲,一輛雙馬大車透過灰色的細雨緩慢駛來。馬車停在閣樓下,走下來一個跛腳男孩,他接過馬夫遞來的雨傘,沒等把傘打開,那輛馬車就揮鞭離開了。
“他們送來一個新人。”小信差好奇的望向下麵。
“三年了,這還是第一個新人。”玄塵望著那把展開的黑傘,不禁蹙起眉頭說。“好像是個孩子,他們從來沒有送過一個孩子。”
當她推開回音閣大門時,就像她預想的一樣,是個**歲的男孩。然而,更讓她驚訝的是男孩的右小腿全沒了,隻有一根孤零零的鐵棍連著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片。可那塊鐵怎麽能算作腳呢?隻是為了防止他在走路時不會陷入泥土裏。
小小的瘦弱的男孩顯得有些緊張不安,他撐著雨傘,從懷裏掏出一封被捏的皺皺巴巴的信。
玄塵接過信,是父親的親筆信。上麵寫著:
他是你的弟弟,玄星無法交流,王城裏不適合他。今後,讓他在回音閣裏生活。--玄王親筆。
“他……是新來的?他的腿……?”小信差指著男孩的假肢,似乎有什麽話又說不出口。
玄星挪了挪假腿,緊張的低下頭。
“他是玄星,我的弟弟。”
“你是說他……”
“進來吧,回音閣以後就是你的家。”玄塵拉起玄星的手往回走。顯然下雨的時候,在外麵聊天可不是什麽好主意。但是,她心裏清楚的明白,父王再一次的拋棄了玄星。
當她帶領玄星走上樓梯,鐵腿敲擊在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咚咚聲。玄塵的心跳也隨著這種怪異的敲擊變得越來越急促,仿佛深夜中有人用力的砸響房門,驚醒了噩夢中的她。其實,這個弟弟對她而言很陌生,盡管玄塵在王城裏跟他有過一麵之緣,可那次,她隻是躲在角落裏遠遠的看上一眼。
夕陽灑下金色的餘暉,父王和玄星站在那邊,就像是天空裏的鳥兒遙不可及。
玄塵收拾出一間空房,盡管信裏清楚的寫著玄星不能跟人交流,但她還是試著問了幾個問題。“來之前父親他跟你商量了嗎……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的……姐姐……”
玄星低著頭坐在床邊,兩隻手始終規矩的放在膝蓋上。甚至是一個搖頭或者點頭都沒有,他看上去安靜的像是空氣。
“那好吧,太晚了,既然你不想回答,那麽……晚安……”玄塵無奈的關上門。
那天夜晚,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經曆了漫長的失眠才漸漸睡去。父王隻有他們倆個人孩子,而現在他把玄星也送出來了。或許,他們的父親就是一個冷酷的人,自私到隻想擁有王座上至高的權利。
這幾天,回音閣裏的消息特別多,甚至是鳥籠裏經常擠著幾十隻雲雀,它們煩躁的相互啄咬,嘰嘰咋咋鬧個不停。當王城拿來一大袋消息時,雲雀又呼啦一下全飛走了,留下滿屋子的空籠子。玄塵經常會忙到半夜,她整理完亂糟糟的消息,又把睡在窗下的玄星抱回房間,才渾身疲憊的回到自己的小床上。這些日子,她每次麵對玄星時都莫名的緊張,她怕說錯話,會讓他更加鬱鬱寡歡。一個帶著強烈自閉的孩子,他的心就像是清脆的玻璃。
這天夜裏,玄塵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窗外微微見亮。玄塵感覺很累,因為她剛睡不久。
又是一陣急促的敲門。“玄塵,你在嗎?”是小信差,聲音很著急。
“我在,出什麽事了嗎?”玄塵無精打采的應和著。
“我想,你應該……去看看……”小信差含糊的說。“玄王……他親自來取消息了,我是說你的父王。”
玄塵猛的坐起身。“你說他來了?他來幹什麽?”
“有個消息,可能你送去比較合適。”小信差話語變得微弱些。玄塵趕緊穿好衣服推開房門,小信差就把冰涼的小木管塞給她。“玄王他……看起來很著急要這個。”他說。
“他來多久了?”玄塵快步的往下走。
“剛到,我按照他的囑咐去雲雀間取消息,那隻雲雀也是剛飛進來。”他呼哧帶喘的跟著,回音閣很高,樓梯也很長。
“可太陽還沒升起來呢?”
“誰知道呢,雲雀裏也有早起的鳥兒,不是嗎?不知道是什麽重要消息,他會不會是找借口,我覺得……玄王是特意來看你和你弟弟的。”
“他就是來取消息的,這個消息很重要。”玄塵緊緊的攥著,盡管這些台階她走過無數次,但這次她不願意走,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就在下麵。
他們來到樓下轉了一個彎,門口有兩名鐵衛軍。房門虛掩,昏暗的走廊從屋裏漏出微微的光。“玄王就在裏麵。”小信差壓低聲音說。
玄塵走過去,屋裏就傳來一個毫無情緒的聲音。“讓她進來。”
兩名鐵衛軍閃開了,玄塵穿過他們走進屋子。銀灰色的晨光透過窗戶,落在桌邊一把雕刻著玄武神的寶劍上。玄王坐在桌子後隨意的翻看著幾條消息,烏黑的頭發整齊落在肩膀上,厚實的裘皮鬥篷遮住了華美的衣衫,那張臉比記憶當中的多了幾分滄桑。她記不清上次是什麽時候見過父王了,而此刻,玄王再次出現,同樣的的冰冷,同樣的讓人懼怕。
“消息帶來了嗎?”玄王低冷的問。
“是這個……”玄塵把木管放在桌邊,輕輕推了過去。
桌子底下有團陰影在動,一條黑色的獵犬靜靜的蜷縮在玄王的腳下,在爪子裏抬著一雙墨綠色的眼睛。
玄塵安靜的站在桌子前等待著,在她的記憶中幾乎沒有見父王的笑容,而今天那張臉上依然冰冷如鐵。他沉默的拉出小皮卷,隻有手指般大的消息寫不滿幾個字。他卻沉默很久,目光凝重。
“玄星他怎麽樣了?”玄王收起消息問。
“玄星嗎?他還好,就是很孤僻,不肯跟我講話。”玄塵答道。“他的……喉嚨壞了嗎?”
“不,不是喉嚨。在野外狩獵時被咬傷了,咬的並不是喉嚨,而是腿。”
“你是說玄星他會說話,隻是他不願意說,對嗎?”玄塵一臉驚訝。
“是的,王城裏的醫術最好的人都沒有辦法。”
“那您這次來要不要見他,他雖然不說,但是他心裏肯定是很想念您……”
“不需要,這次我來是找你,有人想要見你。”
“我?”
“去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出發。”
玄王那雙銳利的目光落在鱗片上,厭惡的皺起眉頭。“帶上手套,我不想看到這隻手。”
玄塵把手縮到袖子裏,失望再一次被父王的話語點醒了,父王恨她,更恨這些鱗。玄塵回到房間,從落滿灰塵的床下拉出舊箱子,在最底下翻出一隻淡紫色的手套。自從來到回音閣,她就把過去和這隻手套埋葬在箱子裏。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忘卻一切。而如今,一句冰冷的話,再次讓她回到冷酷的現實中。玄塵套上手套,心裏泛起一種說不出的酸楚。
這時候,外麵傳來哼唧聲,那條獵犬正在撓玄星的門。玄塵趕緊哄走它,又站在門外靜聆聽著,屋裏很安靜。她這才呼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吵醒那個孩子。
君王大殿依舊靜靜的矗立在玄武城中央,永遠是光彩熠熠,神聖莊嚴。陽光透過琉璃灑在伸向前方的地毯上,一條石雕巨龍高舉著頭圍繞著台階上的王座。當玄塵再次來到這裏,卻是五味雜陳。這裏並沒有人歡迎她,擁有王座的父王更加的厭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