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Chapter 82
chapter 10 破(六)
這晚, 何偉被送進了手術室搶救。
襲擊者下手狠辣, 不留絲毫餘地, 子彈直接射進了何偉左胸。上救護車之前,沈寂幾次嘗試給何偉止血,都無濟於事, 鮮紅的血液從這個退役戰士左胸槍傷處往外涌, 一汩接一汩, 連帶著,他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越來越渙散,生命體征在逐漸消逝。
醫院內。
手術室亮起紅燈,最後一個進去的護士長將眾人攔在外面,關上大門, 砰。
一片混亂忙碌之後,搶救室外的走廊陷入一片死靜,唯有女人的哭泣聲,一陣接一陣,壓抑不住。
溫舒唯眼眶通紅, 看著身旁懷孕的女孩兒,想說些安慰話, 最終卻什麼話都沒說出口。
趙曉紅一隻手捂住嘴,幾乎哭昏過去。
心口一陣一陣抽緊。不知為什麼, 這一刻, 溫舒唯忽然有些感知到了這個女人的情緒。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無助, 像一場毫無徵兆的海嘯,將人滅頂吞噬。
溫舒唯沉默握住趙曉紅的手,視線看向不遠處。
沈寂靠著牆,站在距離手術室大門最近的位置。他的臉,雙手,還有衣服上,都殘留著已經乾涸凝固的何偉的血跡。對面的白色牆面凝固著一個墨斑似的點,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安靜地看著那個黑斑,目光冷靜,剋制,隱忍,一如往常。
但,他的眼眶很紅,很紅,處於一種嚴重充血的狀態。
這天剛好是農曆的十五。
一輪圓滿的冷月掛在黑漆漆的天上,彷彿在無聲諷刺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匆促腳步聲忽然從走廊的那一頭傳來,驚碎一地死靜。那人的步速非常快,幾乎是用跑的,站定后呼吸不穩地喘著氣,看了眼搶救室,又看了眼靠牆站著的沈寂,最後望向坐在休息椅上的趙曉紅。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溫舒唯抬頭看那人一眼,有些吃驚地問:「丁琦,你什麼時候到亞城來的?」
「幾個鐘頭前剛下飛機,然後就看見了網上爆出來的視頻。」丁琦嘆了口氣,臉色凝重道,「先等老何出來再說吧。」
溫舒唯皺眉,一股不祥的預感霎時從心頭升起。
沈寂頭微後仰,靠著牆,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凌晨三點半的時候,手術室的紅燈滅了。門打開,首先出來的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醫生。男醫生全副武裝,穿一身手術服,戴著消毒口罩和消毒帽,邊往外走邊摘下手套。
大家都起身圍上去。
男醫生的表情不太好看,目光在幾人身上掃過一圈兒,問:「誰是傷者家屬?」
「我。」趙曉紅聲音啞得幾乎不成調。她雙眼紅腫,扶著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前幾步,深呼吸,強自鎮定地忍下淚,對醫生道:「我是他的妻子。」
醫生嘆了口氣,沉聲說:「現在人搶救過來了,但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子彈還差兩公分就擊中左心室,傷者現在的情況非常不好,隨時有突發急性心衰竭的可能。只能先轉入icu觀察。」說著,他從身後護士手裡接過一份病危通知書,遞給趙曉紅,「你先把這個簽一下吧,到時候如果需要轉院,我們會馬上安排。」
話音落地,所有人的心都重重一沉。
趙曉紅雙手止不住地抖著,但還是定下心神,接過筆和通知單,簽了字。
醫生轉身回到手術室。沒一會兒,幾個護士就推著一輛推車從裡頭出來了。何偉躺在推車床上,雙眼緊閉,臉色慘白,鼻腔里塞著兩根透明的氧氣管,還未恢復意識。
趙曉紅追上去,手扶著推床欄杆輕聲喊他:「老公?老公?」
何偉仍閉著眼,對外界的所有聲響沒有反應,整個人就像是睡著了。睡得很沉。
「家屬明天下午四點再到icu病房探望,現在病人需要休息。」一個護士說著,隨後便將人推進了位於走廊另一端的重症監護室。
看著icu病房門,趙曉紅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終於斷開。她再次哭了。這次沒有再捂嘴,沒有再壓抑,她雙肩抽動,整副清秀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哭得像個孩子。她看著病房,哭著道:「你明明說過,要回來好好陪我……我等了這麼多年,才終於把你等回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趙曉紅音量不大,邊哭邊念叨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誰聽,很多辭彙都不清晰。
溫舒唯也紅了眼眶,站在趙曉紅身前握住她的雙臂,低聲說:「曉紅,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你肚子里還懷著孩子,你要好好的,要堅強。」
這句話里的某些字眼似乎驚醒了趙曉紅。她一震,哭聲漸止,雙手無意識地扶住腹部。
這時,沈寂忽然動身走了過來。
兩個女人同時轉過頭。
沈寂臉上的神色依舊很平靜。他徑直在趙曉紅身前站定,片刻的靜默后,開口,語氣極低極低。他說:「弟妹。老何在昏迷之前,念著你和孩子。」
趙曉紅一怔,滿是淚水的眼睛望向他,沒有說話。
「你得保重。」沈寂沉聲說,「這筆賬,我會替老何討回來。」
*
從醫院出來已經將近凌晨五點。沈寂開車把趙曉紅送回她跟何偉在亞城住的酒店。
一路上,四人心情沉重,誰都沒有說話。
回到酒店,趙曉紅的情緒看著要比之前平靜許多。她面容憔悴,朝幾人擠出一個笑,說:「真是謝謝你們。今天是周五,都還得上班吧,就不耽誤你們了。」
「他們忙他們的,我陪著你。」溫舒唯說,「你都累一宿了,再不休息可不行。放心睡一覺,下午的時候我跟你一塊兒去醫院。」
趙曉紅過意不去,連聲說不用,但架不住溫舒唯態度堅持,只好應下。
安頓好趙曉紅,沈寂和丁琦準備離去,溫舒唯起身將兩人送到酒店房間門口。
臨別時,沈寂回頭看溫舒唯,低聲說:「你單位那邊……」
「沒事兒,請個假就行。」溫舒唯輕聲打斷他,故意輕描淡寫說得輕鬆:「這種時候,曉紅身邊不能沒人陪著。我知道你們都忙,你安心去做你的事,這裡和醫院那邊都有我。」
沈寂眼睛盯著她,目光深沉,沒有說話。
溫舒唯笑,探身貼近他幾分,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悄悄纏住他的,晃了晃,低聲說:「萬事小心,我等你回家。拉鉤了。」
「好。」沈寂嘴角很淡地勾了勾,小指收攏,「拉鉤。」
這時丁琦想起什麼,說:「對了嫂子。一會兒估計會有警察找上門,你們別害怕,配合就行。有什麼事就跟寂哥聯繫。」
溫舒唯點頭,「嗯,我知道。」
房間門一關,兩個男人臉上的神色瞬時沉冷如冰。
「到底是怎麼回事?」丁琦怒不可遏,憋了一晚上,終於擰緊眉頭問出口,嗓子壓得低低的,「老何怎麼會在鬧市區受槍傷?」
沈寂沿著走廊大步往樓梯口,寒聲道:「想要老何的命,並且能幹出鬧市區持槍行兇這種瘋事兒,只有一個人。」
丁琦驚道:「吉拉尼?」
沈寂眼底嚴霜密布,沒吭聲,沉默地點了一根煙。
「這個狗雜種!」丁琦大罵,「有本事別落我手上,否則我非把他剁碎了喂狗!」
兩人說話同時已經走出酒店。車就停在路邊,沈寂拉開駕駛室的車門上了車,邊發動引擎邊道:「你大老遠跑過來,雲城那邊出了什麼事?」
丁琦坐上副駕駛席,正在系安全帶,聽了這話,手上動作硬生生一頓。
沈寂察覺到什麼,扭過頭。丁琦側臉僵硬眉心緊蹙。
他抽了一口煙,嗓音極沉,問:「是於小蝶?」
「於小蝶失蹤了。」丁琦的語氣非常懊惱,說,「於小蝶被捕后,突然就有精神病院找上公安局,出示了於小蝶幾年中在那間醫院住院治療的一系列證明,並強調她有嚴重自殘傷人的暴力傾向。按照程序,警方找了專家對於小蝶進行了精神疾病鑒定,最後鑒定的結果,是她確實患有精神分裂症。」
沈寂皺了下眉,「精神分裂症?」
「沒錯。所以才有了之後的保外就醫。」丁琦繼續道,「老易為人謹慎,並沒有把於小蝶交給那間療養院,而是聯繫了市第六人民醫院的精神科。昨天上午,一輛救護車把於小蝶接走了,同行的還有兩個負責押送的重案組刑警。結果,那輛救護車在荒郊發生了爆炸。」
沈寂問:「車上有沒有屍體?」
「有,三具,全都燒焦了。經過法醫屍檢,都是成年男性。」丁琦答道,「沒有於小蝶。」
「那兩個同行的同志現在怎麼樣?」
「這倒是萬幸。」丁琦道,「據老易說,他們趕到現場時,那倆年輕警察都沒在燒焦的救護車上,一個被打暈,一個被注射了麻醉劑,都給扔進了路邊的蘆葦叢。只受了些皮肉傷,沒有生命危險。他們清醒之後,證實了那輛救護車上的四個醫護人員全是殺手,我初步判斷,是梅鳳年要派去滅於小蝶口的。」
這時,沈寂已聽出事件中的諸多蹊蹺之處,眯起了眼睛。他沉吟數秒,忽道:「不對勁。」
丁琦不解,「什麼不對?」
沈寂撩起眼皮看他,道:「如果是梅鳳年派出來的人,爆炸現場不應該沒有於小蝶的屍體。」
丁琦想了想,猜測:「或許,屍體被帶走了?」
「四個殺手,三具屍體,證明有一個殺手活了下來,並且,他帶走了於小蝶。」沈寂說,「可是這個活下來的人,為什麼會留兩個警察的命?」
丁琦聽到這裡,也疑惑起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拍腦門兒,「對啊。為什麼?兩個警察活下來,這不給自己添堵么?」
車裡陷入片刻的安靜。
「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沈寂撣煙灰,夾煙的手指敲在方向盤上,哐哐兩下,道,「這個活下來的人,和當初給警局遞匿名信的,是同一個。」
丁琦聞聲,唰一下轉頭看他,震驚道:「你是說,這個逃走的殺手,就是一直單線聯繫咱們的『夥計』?」
「這只是一個猜測。」沈寂說著,掐滅了煙頭。
丁琦卻顯得些興奮。自於小蝶失蹤,已經過去將近二十四小時,這名年輕的國安警察臉上終於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說:「老易他們調取了昨天早上看守所的監控錄像,四個殺手的照片已經發我郵箱了,我還沒來得及看。」
說著,丁琦掏出手機,手指熟練地在屏幕上敲擊兩下,進入了郵箱。
「喏,就這四個。」丁琦把手機遞給沈寂,「那個『夥計』就在這四個人裡頭。」
沈寂接過手機,面無表情地滑動手指,翻看著幾張人像。
翻到最後一張照片時,沈寂垂著眸,手指忽頓。
照片上的男人看著挺年輕,三十來歲,臉長得相當不錯,就是神色淡了些,一雙眼睛里像藏著兩把冷刀,很矛盾,消沉厭世,又透著一股子血性狠勁兒。
沈寂的記憶力,一貫好得異於常人,只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的人物。
「百里洲。」他大腦自動浮現出這個名字,驅使聲帶念出來。尾音低沉,自然上揚,帶一絲疑問。
「對,就是百里洲。」丁琦說,「他當年是樊正天手下的人,現在應該也跟著梅鳳年。」
沈寂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丁琦把手機拿回去,隨手翻幾下,道:「只有等dna比對結果出來,才知道那三具屍體誰是誰了。」
沈寂靜了靜,問:「老易那邊現在怎麼樣?」
「好不容易才抓回去的疑犯,又給丟了,你說老易能好過么。聽說已經給叫到局長辦公室訓好幾頓了。怪可憐。」丁琦嘆了一口氣,稍頓,緊接著嗓音一沉,道,「現在,警方的任務是抓於小蝶和幾樁爆炸案的背後主謀歸案,我得找回那份軍方移交過國安局的絕密資料,你要找吉拉尼,咱們現在的共同目標,都是梅鳳年。沈老三,有什麼打算?」
沈寂側目看他:「聽說這個月,梅鳳年要過他的七十大壽?」
「還有七天。」丁琦道,「晚宴在『梅瑞號』豪華游輪上舉行。下周五晚八點整,游輪準時出海。」
沈寂眼神平定,冷靜,看著城市盡頭遙遠的海岸線,未言聲。
引擎發動。
黑色suv在海濱之城的馬路上飛馳。
沈寂平視著前方,忽然開口,道:「梅鳳年的四兒子,關於他,你了解多少?」
「不是很清楚。只聽說,這是個私生子,這麼多年一直被養在外頭,身子骨不好,病秧子。梅鳳年定居中國這麼多年,這是頭回把這個四少爺給接回亞城梅府。」丁琦有點兒奇怪,「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人?」
「太巧了。」沈寂說。
丁琦沒有明白這三個字,皺眉,「什麼巧?」
沈寂眸色微沉,沒有再回話。
*
當晚。
臨海莊園別墅,梅府內。
距離梅鳳年的七十大壽還有最後一周,梅府內一片忙碌,傭人們忙著修剪宅院花草,裝點內庭,管家則忙著清點一應的酒水食材。
梅氏集團的進出口業風生水起,富甲一方,多年來,雄厚財力為梅鳳年積攢下了龐大人脈網。放眼全中國,但凡是叫得上名號的顯赫豪門,幾乎都與梅家有往來。因此,臨近梅鳳年七十大壽的這幾日,登門道賀的富商富太太幾乎踏破梅家門檻,送來的賀禮也堆積如山。
這會兒剛過晚飯的飯點兒,梅鳳年一身喜慶黑金唐裝,正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一邊把玩友人送來的翡翠白菜,一邊聽兩個下屬彙報公司里的事。
這時,管家從大門外進來,徑直走到梅鳳年身旁,彎下腰,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梅鳳年聽完,抬起眼,朝兩個西裝革履的外籍中年人隨意一擺手,用英語道:「你們說的我都知道了,回吧。」
兩個外國人點點頭,恭恭敬敬地走了。
管家也跟了出去。數分鐘后,折返回會客廳大門,這一次,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身姿挺拔俊朗的年輕人。
「百里先生,請進。」管家說完便乖覺離去,不做停留。
梅府會客廳空間開闊,正上方懸著一個巨大水晶吊燈,映襯著一室裝修,金碧輝煌,惶惶如畫。梅鳳年好古玩,距離電視機數米遠的位置,擺著一個紅木雕花博古架,上頭陳列著許多價值連城的小件古董玉器,而在博古架正中央的格子里,則坐著一個純金觀音像,寶相莊嚴,栩栩如生。
百里洲上前喊了聲:「梅老。」
梅鳳年正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睜開眼。這個年近七十的老者長了張十分面善的臉,笑起來時和藹可親,就像一個真真正正的大善人。
「小洲,什麼時候回來的?」梅鳳年語調關切,「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最近風聲緊……」
百里洲話沒說完,忽然被梅鳳年擺手制止。梅鳳年眼神微沉,起身,把玩著翡翠白菜上了樓,將百里洲領進了位於二樓的書房。
「年輕人啊,說話做事,一定要謹慎,當心隔牆有耳。」梅鳳年語氣慢慢悠悠,坐在了書桌后的椅子上,「就算是在自己家,也不能大意。」
百里洲垂眸,恭恭敬敬道:「梅老教訓的是。」
「繼續說吧。」
「本想提前跟梅老您聯繫的。但是於小蝶一死,那幫條子盯得很死,風頭緊,怕連累您,所以就自己回來了。」
梅鳳年聽完,很輕地笑起來,「你這孩子,就是太懂事。要是我手下的人都像你這麼孝順聽話,我這白頭髮都得少幾根。」
百里洲但笑不語。
梅鳳年遞了個眼色,示意讓百里洲坐到一旁的沙發上。他拿白玉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竹葉青,抿了口,又漫不經心道:「你在警察面前露了臉,這段時間,還是得小心點兒。等我生日宴結束,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泰國?緬甸?就當出去度個假,我江湖上朋友多,你到哪兒都有人好還好喝招待你,就當出去玩兒一圈。」
百里洲笑了下,「都聽您安排。」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這時,一陣低低的咳嗽聲從門外傳來。幾秒后,一個穿純黑色西裝的瘦高男人推開書房門走了進來。百里洲抬頭看了眼。對方年紀看著比自己大幾歲,五官英俊立體,目光陰沉沉的,很森冷,面容儀態皆顯出幾分病態。
這人也看見了他。
兩道目光剎那交匯。
百里洲神色自若。也就是這短短的零點幾秒,百里洲注意到這人有隻眼睛的視力似有缺陷,看人時,他兩隻眼球轉動的弧度有極細微的區別,並不易教人發現。
很快,梅四少移開了視線,望向梅鳳年,聲音一貫的沙啞,說的英語:「爸爸。」
「老四。」梅鳳年笑,也用英語回:「這就是我經常跟你提起的年輕人。」
梅四少聞言,眼神里蓄起一絲玩兒味的光,再次看向百里洲,挑挑眉毛,換上蹩腳的中文發音:「你就是百里老闆?」
「四少爺,久仰大名。」百里洲淡淡地說,言辭間恭敬有度。
「聽爸爸說,你身手不錯,頭腦也聰明。我欣賞聰明人。」梅四少微微一笑,而後又拿手帕捂住嘴,一陣低咳。
「你身體不好,別吹風受了涼。早些上樓歇著吧。」梅鳳年慢悠悠放下手裡的茶杯,笑道,「這段日子,小洲會住在這裡,你們年輕人,多的是機會交流感情。」
「正好。」梅四少彎唇,用英語道:「我中文說得不好,百里老闆多指點。」
梅鳳年心情愉悅,朗聲笑起來。
百里洲也垂下眸,笑了,眼中神色卻平添凜凜寒意。
*
凌晨時分,整個梅府莊園仿若死城,靜極了。天色漆黑,無星無月,唯有樓層長廊上各自亮著一盞昏暗廊燈,驅逐黑暗。
卧室內。
梅四少坐在床邊,拿起一塊鏡子,面無表情地端詳鏡子里那張臉。片刻,他彎起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表情,似乎滿意地笑了。
突的,床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放下鏡子,看了眼來電顯示,接通。電話那頭的人很謹慎,這通電話源自網路,查不到號碼源,並且只持續了短短二十秒便掛斷。
梅四少起身,離開卧室,敲響了二樓書房的門。
「誰。」梅鳳年的聲音從門板里傳出,問了句。
梅四少沉聲:「是我。」
「進來。」
梅四少走進書房。屋子裡光線昏暗,只有書桌上的檯燈是唯一光源。梅鳳年坐在書桌後方,戴著一副老花鏡,正拿著一個相框看得出神。暖橙色的光線籠罩下,那張蒼老的臉竟流露出一絲溫柔神色。
聽見腳步聲,梅鳳年把相框收了起來,梅四少只隱約看見老照片上是一個模糊纖細的人影。
梅鳳年抬起頭,眼神已歸於冷漠,「什麼事。」
「安東尼奧的人跟我聯繫過了。」梅四少視線冷淡收回來,「你生日當天,安東尼奧會帶著一個武器專家赴宴,義大利那邊的意思是,當天解鎖驗貨,如果貨沒有問題,他們會當面付清貨款。」
梅鳳年:「好。」
「他們詢問,價格是否還能商量?」
「做生意,講究誠信。」梅鳳年笑起來,「那個中國將軍拿命都要護的東西,肯定值錢。告訴安東尼奧,還是那個價,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
五分鐘后,海軍陸戰隊宿舍區。
一陣手機鈴聲將沈寂從睡夢中驚醒。
他睡眠極淺,幾乎是聽見聲響的瞬間便睜開了眼睛。把手機從床頭柜上拿起來,看一眼,仍是未知號碼。
懷裡的一小團嘟囔著動了動,膩進他懷裡,似也快要醒來。
沈寂低頭,安撫式的在姑娘眉心處落下一個輕吻,扯過被子將她裹好。而後起身下床,無聲無息地進了洗手間。
像是感知到什麼,沈寂擰了下眉,接起電話,將聽筒貼緊右耳,微屏住呼吸。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短暫的電流音之後,聽筒那頭響起一陣規律的敲擊聲,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沈寂閉上眼,飛快記憶音符的每個節奏頓點。黑暗中,那些頓點線條在他腦海中自動分解拼湊,合成一個個英文單詞。
m。
生日。
軍事資料。
交易。
義大利軍火商……
電話掛斷。
沈寂猛地睜開了眼睛,拿起電話給丁琦撥過去。
通了。對面睡得有些迷糊,含混著應:「大半夜的,怎麼了?老何醒過來了?」
沈寂語氣很冷靜:「硬碟有消息了。」
丁琦一聽,瞬間睡意全無,「你說啥?」
沈寂說:「梅鳳年會在生日晚宴上,跟義大利軍火商秘密交易那份失竊的航母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