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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6

  chapter                09                眷(七)

  下午兩點半左右,                雲城平谷區上方的天色由晴轉陰,大片烏雲從東北方向飄過來,將太陽擋在了雲層后。

  平谷區一帶經濟發展滯后,                城市基礎建設也還停留在上個世紀□□十年代,                福利院外的這條水泥路上常年有拉貨的大卡車經過,路面水泥板被壓變形,                坑坑窪窪凹凸不平,政府也破罐子破摔當沒看見,多少年了也沒派施工隊來整修。

  距福利院大門左側五十米的位置,                立著一個電線樁,樁身上噴滿□□的城市牛皮癬。一個破舊垃圾桶孤零零地立在電線樁子旁邊,堆得滿滿的,                泡麵桶和一次性飯盒都從邊沿處冒了出來。

  百里洲徑直走到路邊,                摸出一根煙塞嘴裡,                點燃,                眸光冷淡不明。

  忽的,起風了。

  垃圾桶旁邊一個髒兮兮的塑料袋被風捲起來,                打著旋兒飄到百里洲腳邊。他像沒有察覺,迎風抽煙,                黑色短髮稍有些長了,                額前幾縷被風吹得凌亂翻飛起來,                露出一副光潔飽滿毫無瑕疵的額頭。

  馬路破舊而長,遠望去,一眼看不到盡頭,                不知前方通向何處。

  百里洲視線順著馬路,                落在遙遠而未知的某處。燃燒后的尼古丁在冷風的肆虐下朝後突襲,他再次吐出煙圈,                被那陣嗆人濃煙熏眯了眼睛。

  「小夥子,想打車啊?」背後響起一個笑呵呵的聲音。

  百里洲回頭,見跟自己搭腔的是福利院的門衛大爺。大爺年紀六十來歲,兩鬢斑白,穿一身深藍色的保安服,抱著個保溫杯坐在門衛室前的一個椅子上,面前還擺著個烤火爐,整張滿是褶子的臉被烤得紅光滿面。

  百里洲笑了下,隨口回道,「是啊。」

  「你平時不都自己開車么?」

  「前幾天出了車禍,送到修理廠去了。」百里洲笑容寡淡,叼著煙,邊說邊踱著步子坐過去,給大爺散過去一根。

  「喲,謝謝。」門衛大爺顯然是個熱心腸,樂呵呵地把煙接過,又好心提醒兩句:「你啊,順著這條路往前再走個六七百米,能瞧見個巷子,穿出去就是大十字路口,那兒車多。這小破地方雞不拉屎鳥不下蛋,貧民窟一個,住的都是些窮光蛋,有幾個捨得打車的,計程車司機都不愛往這兒來。」

  百里洲虛抬了下拿煙的手,笑,「謝謝啊師傅。」

  「甭客氣。」門衛大爺打開保溫杯的杯蓋子,呲溜吸進一口濃茶,嘖嘖嘴又說,「我在這福利院待好幾年了,見過的義工沒有幾千也有幾百,這些年輕人,要麼是大學生專程來混個寒暑假的社會實踐報告章,要麼就是趕個時髦,心血來潮三分鐘熱度,哪兒像你這樣每周都來兩三次,說幾點就幾點,還經常給孩子們帶吃的,給福利院捐錢捐物。一個你,一個那漂亮小姑娘,真是不錯。唉,這世道,要多幾個像你們這樣的青年就太好了。」

  百里洲聞言,扯扯嘴角,沒答話,跟大爺打了聲招呼,轉身離開。

  他眉宇冷漠,一隻手夾著煙,另一隻手插在褲兜里,沿著馬路牙子鬆散隨意地往前走著。剛走出差不多三百米,一陣喇叭聲忽然從街對面響起,叭叭,突兀刺耳。

  百里洲視線掃過去,眯了下眼睛。

  只見街對面停著一輛銀灰色轎車。那輛車牌子中上,不是什麼大一線豪華品牌,車牌號也非常普通,但車身、輪轂、輪胎面,全車各處的每個角落,都乾乾淨淨不染纖塵。被周圍的破舊老舊街景一襯,顯得格外低調精緻,又格格不入。

  短短几秒,百里洲心裡已經有數。他在原地站片刻,把煙抽完,隨手將煙蒂往一旁的下水道入水口一丟,提步走過去。

  拉開左側後座車門,坐進去。

  後座靠右面車窗的位置坐著一個外籍男士。穿一身灰色西裝,身形高大,氣質儒雅,從微卷的頭髮絲到光整手指甲,無一不流淌出一股子上流社會的精英味兒。

  「百里先生,」杜蘭特轉過頭,望著剛上車的百里洲微微一笑,開口就是一口流利中文,「好久不見,你看上去精神頭還不錯。」

  「還行吧。」百里洲調子清冷又流氣,翹起二郎腿,看杜蘭特一眼,曼聲笑道,「你找我有事,直接打個電話說不就行了?杜蘭特先生可是梅老身邊的第一紅人,我們這些跑腿打雜的,哪兒值得你紆尊降貴跑這麼個鬼地兒來。」

  杜蘭特笑容不減,「百里先生最近在這家福利院做義工?」

  百里洲揚眉,道:「你是外國人,有所不知。在咱們中國有個說法,傷天害理的事兒做多了,死後要上刀山下油鍋,我這不心裡發怵,提前給自己積點兒陰德么。」

  「原來是這樣。」杜蘭特點點頭,面上含笑,語調仍舊十分溫和,「我聽說,你最近和一個跟你一起做義工的女孩兒走得很近。」

  百里洲聞言,眼底神色微變,但也只是極短暫的一瞬。他很快又恢復一貫的散漫表情,勾勾唇,「最近幫著給梅老跑腿兒,好些日子沒開過葷,這種清純小正妹,解膩不正合適?」

  杜蘭特面上的笑容淡去,眯了眯眼,眼神審度,似在研判他話語的可信度。

  百里洲直視那雙深藍色的眼睛,目光冷靜清明,沒有絲毫波瀾。

  整個車廂內的空氣有須臾的死寂。

  突的,

  杜蘭特再次笑起來,抬手指指他,一副揶揄打趣的口吻:「早就聽說百里老闆是顆風流種,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果然有一套。」

  百里洲也笑,挑挑眉峰,說:「行了,別繞彎子了。梅老讓你大老遠從亞城過來找我,難不成就想打聽打聽我床上躺著哪個馬子?」

  杜蘭特聞聲,一靜,臉上笑容稍斂幾分,再次開口,語氣微微沉下去,「於小蝶被抓的事情,你應該收到風聲了。」

  「知道。怎麼?」

  杜蘭特眸光一凜,冷聲說:「這個女人知道的事情太多,她活著,梅老總覺得心裡不太踏實。」

  「據我所知,於小蝶打算坐火車出逃,那晚在火車站,梅老派過去的人全軍覆沒,硬是眼睜睜看著那些條子把於小蝶抓上了警車。」百里洲悵然地嘆了口氣,「如今於小蝶被關在拘留所,不允許任何人探視,梅老再想動手,只怕不容易了。」

  杜蘭特道:「區區一個於小蝶,怎麼可能扳得動梅老。」

  百里洲挑挑眉,沒說話。

  杜蘭特助理低頭,打開放在手邊的一個黑色公文包,從裡頭取出了一個厚厚的牛皮文件袋,遞給他,示意他打開。

  百里洲拆開文件袋,見裡頭裝著厚厚一沓文件。他拿出來翻閱,幾秒后,抬眸,目光重新回到杜蘭特面上,很淡地笑了,「這就是梅老留的後手?」

  「沒錯。」杜蘭特微笑著說,「派人截殺於小蝶,能成功最好,即使失敗,我們也有應對之策。boss早在數年前就打點好了一家精神病療養院,在那家療養院里,住著一個叫『於小蝶』的病患,該患者患有嚴重精神分裂症,住院期間曾多次自殘、傷害他人,有嚴重暴力傾向。甚至還偽造了每天的藥品清單。」

  百里洲思索數秒,道:「但那些條子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肯定會派專人對於小蝶進行司法精神病鑒定。」

  「百里洲,你和於小蝶共事這麼多年,難道還不知道么。」杜蘭特說,「她本來就是個瘋子。」

  百里洲神色不明,沒有出聲。

  「我們要的就是警方那份精神病司法鑒定書。只要警方出具了那份證明,她是個瘋子的事就板上釘釘。」

  百里洲靜了靜,道:「梅老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杜蘭特道:「那幫條子的動作如果夠快,應該最遲明天就能拿到鑒定書。到時候,需要你和你的人偽裝成療養院的醫護人員,以保外就醫為理由,把於小蝶從拘留所弄出來。」

  百里洲側目:「為什麼是我?」

  「上回火車站的追殺,已經讓於小蝶對我們失去信任。」杜蘭特說,「你和她朝夕相處多年,當初又都在樊哥手下做事。如今,她唯一相信的應該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讓那個女人乖乖離開拘留所。」

  車裡再次一靜。

  片刻,百里洲垂眸,嗤的低笑出聲,撫掌嘆道,「明知於小蝶現在已經走投無路,還要她死在自己唯一信任的人手上。這世上,論心狠手辣,咱們boss稱第二,還真沒人敢稱第一。」

  杜蘭特用英語問道:「這句中文,我能理解為讚美么?」

  百里洲笑,「當然。」

  「另外,」杜蘭特沉吟須臾,又說,「於小蝶生性謹慎,不會輕易將自己的行蹤透露給任何外人。條子會知道她的逃跑計劃,只能說明,你的人里有內鬼。」

  百里洲不語。

  「儘快把那個鬼找出來。」

  「知道了。」

  杜蘭特彎起唇,抬手拍了拍青年左肩膀,笑道:「boss很信任你。百里洲,別讓boss失望。」

  百里洲聽完打了個哈欠,扭著脖子問:「梅老的意思我都明白了,還有其他事兒沒?」

  「沒有。」

  「行,那我先走了。」百里洲說完,便準備推開門下車。

  然而,他手剛碰到車門把,又頓了下,迴轉身,瞧著杜蘭特眯了下眼睛。

  杜蘭特面露不解,「怎麼?」

  下一瞬,百里洲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長地笑了,弔兒郎當慢悠悠地道:「您生日馬上要到了,生日宴我可能參加不了,就提前祝梅老您生日快樂。恭祝您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隨後便推開車門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杜蘭特目送那道高大背影遠去。

  「boss,」外籍助理開口,恭恭敬敬地用英語道,「您都聽到了。」

  入耳聽筒里隨之便傳出一陣老者的沙啞低笑,和藹可親,聽上去心情不錯。

  須臾,梅鳳年笑夠了,淡聲說,「這幾天,你留在雲城,好好盯著他。」

  「是。」

  「一方面,儘快把那個內鬼揪出來,另一方面,」聽筒里的嗓音頓了下,又道,「留意一下那個和他一起做義工的小女孩兒。」

  杜蘭特靜默幾秒,道:「第二點,我不太懂boss的意思。」

  「百里洲是個孤兒,自幼無牽無掛,留這樣的人在身邊,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心腸夠硬也夠狠,肯拚命,不怕死。」梅鳳年說,「也有一個壞處。我控制不了他,如今他為我做事賣命,全憑他對我、對樊正天忠心。」

  杜蘭特沒吱聲。

  梅鳳年語重心長地嘆氣,說:「但是人心啊,是最不可信的。這麼多年,我一直很希望,這些孩子都能有點兒真正在意的東西。」

  「您是說,您希望他們有軟肋,有牽絆?」

  「誰也不能保證,這些孩子不會成為第二個於小蝶。」梅鳳年道,「只有手上攥著他們的命門,我才能睡得安穩。」

  *

  下了那輛灰色輝騰,風更烈,頭頂的天空雲層厚重,天幕壓得極矮,教人喘不過氣。

  快下雨了。

  百里洲煙癮又上來,從褲兜里摸出煙盒,一抖,空了。他眉心擰成一個川字,看著空了的黃鶴樓煙盒,眸光微沉,腦子裡一剎浮現出一張女人的臉。

  皮膚很白,大大方方地袒露在陽光下,化著清淡細緻的妝容,笑容靦腆,清麗姣好。細細的眉,彎彎的眼,和網上一水兒的嘟嘟臉嘟嘟唇的大眼美女不一樣,她的臉型不算圓潤,也不是瓜子兒,是最古典耐看的鵝蛋形,鼻樑細細的,挺而直,唇形長得很特別,兩邊唇角往上翹,上唇中部嵌著一個可愛性|感的唇珠。

  短短零點幾秒,百里洲想起數分鐘前在福利院里發生的事。

  他勾勾嘴角,自嘲似的彎了下唇,隨手把空了的煙盒丟進垃圾桶。側過頭,不遠處是一排在平谷區極常見的破舊平房,其中一家打開門做生意,開了個雜貨店,門口掛著個髒兮兮的破招牌,用紅色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煙」字。

  百里洲邁開大步過了街,走到小賣部前買煙。

  這鋪子店面小得可憐,門沿低矮,他身形挺拔高大,站進去都得彎腰。往裡一瞧,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婆婆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正邊烤火邊看一個市面上已經淘汰多年的老電視。

  「一包玉溪。」然後就準備刷手機付錢。

  這時,老婆婆看了他一眼,說,「這兒只收現錢。」

  百里洲動作頓了下,臉色冷而淡,沒說什麼,伸手去摸錢包。就在這時,一隻白生生的小手忽然從背後「嗖」一下伸出來,纖細雪白的五根手指攥著幾張十元紙幣,遞到櫃檯裡面。

  「多少錢?」姑娘的嗓音緊接著響起來,輕柔好聽,帶著幾分笑意,「我這兒正好有零的。」

  百里洲靜兩秒,側過頭。

  身旁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俏生生的女孩兒,穿著淺色連衣裙,外面套了一個同色系的針織衫外套,長發散在肩頭,正笑吟吟地跟賣煙婆婆說話。

  百里洲微皺了下眉,正要說話,那個賣煙婆婆卻已經把女孩兒手裡的錢收了,拿出一盒煙放桌上,又找過來幾個一塊錢的硬幣。

  姑娘隨之低頭,用右手把那些硬幣一顆一顆撿起來,一顆一顆放進左手掌心。

  百里洲淡淡地說:「謝謝。」

  程菲聞聲,抬頭看過來,對上那雙清冷深邃的黑眸,她心跳無意識加快幾拍,紅著臉笑笑,盡量自然地沖他擺手,「沒事。我正好路過,而且也正好有零錢。」一頓,音量稍低幾分,「你加個我微信,然後轉我就行了。」

  百里洲沒什麼表情地盯著她看了會兒,沒說話,自顧自從褲兜里掏出一個黑色男士錢包,打開,從裡頭找出一張百元紙幣,捏在手裡給她遞過去。

  程菲:「……」

  程菲看著那張紅票子,愣住了,沒有伸手接,緊接著抬頭看她,「幹什麼?」

  「還你的錢。」百里洲沒有語氣地說。

  「這也太多了……」程菲道,「這包煙才26塊,你給我100,我不是還要找你七十幾塊錢。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零錢。」

  百里洲淡聲,「不用找。」

  程菲被嗆了下,「那怎麼行,這不是占你便宜么。」

  百里洲不想和她多說,靜了靜,把手上那張百元紙幣往玻璃煙柜上一放,道,「給你放這兒了,記得拿。」說完便轉身大步走出了雜貨部。

  程菲呆在原地,又錯愕又驚訝,須臾,抓起櫃檯上的錢跑了出去。站在老街上左右環顧,很快便看見一道高高大大的黑色身影。

  她小跑著追上去,喊道:「周先生!」

  百里洲聽見背後那道嗓門兒,步子頓住,皺起眉,眼中隱忍不耐。站在原地,迴轉身。

  「你這人……」程菲微喘著,有點好笑有點生氣地說,「你這人真的好奇怪呀。我只是想要一個你的聯繫方式而已,不會沒事兒騷擾你的。」

  百里洲瞧著這姑娘亮晶晶的眸子,眯了下眼睛。

  然後,他彎腰微微往她貼近幾分。

  程菲被嚇了一跳,窘迫,條件反射地往後退半步。

  「你搞推銷的?」

  「……不是。」

  「做微|商的?」

  「……不是。」

  百里洲直起身,語氣冷淡而平穩,「那你為什麼要我的電話。」

  程菲臉忽的微熱,強自鎮定,回道:「留電話,當然是方便以後聯繫。」

  「你聯繫我做什麼。」

  「……」她語塞,一時不知怎麼答話。

  百里洲揚起眉峰,忽然沒有笑意地笑了:「你看上我了?」

  程菲:「…………」

  烏雲密閉,風更大,亂七八糟橫在天上的電線被吹得亂顫,周圍的老樹枝葉也沙沙作響。幾個坐在平房外頭聊天的老頭兒老太太吆喝了句「下雨咯」,然後便拎起個子的板凳轉身回屋。

  雨點子落下來,一滴一滴。

  程菲被對方最後一個問題給整個打蒙了,臉紅如火心跳飛快,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隱約感覺到有水珠子落在自己頭頂。

  百里洲又問:「是不是?」

  「……」程菲輕輕咬了咬唇,說:「如果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呢?不行么?」

  「我不喜歡交朋友。」他淡聲答。

  「……」程菲再次被卡了下,心頭忽然竄起一股無名火來,衝口而出:「那我要就是看上你了呢?」

  話音落地,整個老街彷彿都靜了。

  街坊住戶們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趕回了屋,路上為數不多的行人也沒了影兒,整條街上只聽得見嘀嗒嘀嗒逐漸變大的雨聲。

  不知過了多久,

  百里洲抬手摸了下額頭,垂著眸,忽然嗤笑出聲,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程菲兩頰滾燙,攥在手裡的硬幣深深陷入掌心。她這輩子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荒謬事,也很無措,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好一陣,百里洲似乎笑夠了,抬眸看她,「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

  「那麼,」一連幾個問題之後,百里洲眉毛高挑起來,歪了歪腦袋,眼神玩兒味冷漠地落在姑娘慌亂失措的緋紅臉蛋上,輕聲:「請問程小姐是看上了我什麼?」

  雨下大了,程菲的頭髮和衣服已經逐漸打濕,她忽然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狼狽和窘迫。她垂下頭,用力咬了咬唇瓣,然後故作輕鬆地聳聳肩,笑笑,說:「不好意思,是我冒失了。抱歉啊。」

  說完她轉過身,淋著雨大步離開。

  走出幾步后,背後冷不丁響起一道嗓音,道:「喂。」

  「……」程菲步子微頓,忍著委屈和氣惱頭也不回地問:「請問還有什麼事?」

  背後不再有回應。

  程菲也不等了,吸吸鼻子抱著包就往前走,整個人不到一分鐘就淋得半濕。又走了會兒,她抬起手背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準備到前面去打滴滴。

  忽的,一股大力從背後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程菲一驚,下意識轉過頭。

  男人面無表情地站在離她一步遠的位置,一隻手拽住她,另一隻手遞過來一把黑色雨傘。那把傘顯然是剛買的,剛拆開外包裝,商標還懸在傘柄底下晃來晃去。

  程菲愣住。

  「拿著。現在天氣冷,淋雨會生病。」他說。

  「……」她鬼使神差伸出手,把傘接了過來。

  百里洲把傘給她之後,又低眸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眉心微蹙,靜了靜,把自己身上的運動服外套脫了下來,沒說話,直接抖開披在了她肩膀上。

  男人轉身走了。

  他腿很長,沒多久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

  程菲撐著傘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她摸了摸搭在肩頭的男士外套,一怔,想起那離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用還了。」

  *

  一場秋雨持續了約三個小時。

  傍晚時分,雨停了,雲城市第三高級中學的校門外一片喧鬧景象。學生們剛下課,一窩蜂地從學校里出來覓食,為一會兒的晚自習積蓄能量。

  一家米線店內。

  一張餐桌上擺著一份兩份火鍋米線,其中一份味道極其刺鼻。餐桌旁邊圍著站了好些個身著校服的高個兒少年。一眾少年中,只有兩個是坐在凳子上的。

  其中一個坐姿隨意,垂著眸,正面無表情地拿筷子嗦米線,身上的校服乾乾淨淨規規矩矩。

  另一個戴鼻釘染黃毛,穿著十九中校服,瑟瑟發抖地縮在位子上,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

  「橫啊,你他媽繼續橫啊!」突的,一個瘦高少年一巴掌打在黃毛少年後腦勺上,惡狠狠罵道,「城西球場不是跟你姓么?誰不喊你一聲哥你就一啤酒瓶子招呼誰,你他媽招呼啊!」

  黃毛少年哭喪臉,說:「我錯了,哥,我不都跟你道過歉了么,你們到底還想幹啥啊……」

  「咱松哥不都說了,咱不用啤酒瓶子招呼你,咱請你吃好的!」瘦高少年指了指另一份火鍋米線,道,「吃!把湯都喝乾凈!媽的,為了伺候你老子跑了幾條街才買到的二十條芥末醬,全招呼你了!快吃!」

  黃毛少年這回是真的要哭了,連聲討饒,「松哥,松哥我求你了,你們打我一頓吧!我欠扁我真的特別欠扁,求求你們打死我!我真的好賤啊!」

  眾人:「……」

  顧文松扯出張紙巾擦了擦嘴,撩起眼皮看黃毛,掃一眼他的校服,語氣挺淡:「十九中的?」

  黃毛點頭如搗蒜,「g,十九中黃小磊。」

  「聽說你們學校有個叫宋子川的?」趙文松說。

  黃毛一愣,道:「是啊松哥。我們學校有個宋子川,抽煙喝酒逃課打架,比我還混賬呢,聽說他爸還是個烈士,我都替他爸丟人……您問他幹嘛呀?」

  「不想吃這玩意兒,行。」顧文鬆手指敲桌面,哐哐兩下,「給你個任務。」

  黃毛少年一聽,大喜過望:「松哥您說。」

  「從明天開始,給我盯著宋子川。不許他逃課,不許他抽煙,不許他喝酒,也不許他打架。」顧文松挑眉,「總之,不許他再違反校規校級,監督他做一個遵守校規校級的好學生。」

  黃小磊:「……不是,哥。我一問題學生,你讓我監督另一個問題學生遵守校規校級?」

  顧文松:「嗯?」

  黃小磊被三中校霸面無表情的表情所震懾,再次點頭如搗蒜:「好好好,我監督,我監督。不僅監督他,我也跟著從良,再也不抽煙喝酒打架逃課了。」一頓,「不過哥,您為啥要對這小子這麼好啊?」

  「誰對他好了。」顧文松嗤,「聽我姐,這混小子成天給我姐夫添堵,我只是不想我姐夫太辛苦。」

  「松哥真是有情有義!」黃毛少年豎起大拇指,過了會兒忽然又想起什麼,道,「對了,松哥,說起這個宋子川,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兒,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什麼。」

  「上個月,我看見宋子川上了一輛豪車。」黃小磊壓低聲,「嘖嘖,那車,乾乾淨淨鋥亮鋥亮,一看車主就是個男的。那車起碼得上千萬,肯定不是他家的。你說,他上哪兒認識這種大富豪啊?」

  顧文松皺了下眉,若有所思,不多時,眯起眼,腦子裡浮起一個大膽的猜測。

  這時,手機忽然響起來。

  顧文松接起來,「喂姐。」

  「小松,我和你姐夫今晚就要去亞城了,你這段時間要聽媽媽的話,別惹她生氣,知道么?」溫舒唯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

  「哦。」顧文松默了默,遲疑片刻,道:「姐,我有個事跟你說。」

  「嗯?」

  「那個宋子川……就是姐夫他戰友家那混球小子。」顧文松說著,頓了頓,半天沒下文。

  溫舒唯:「宋子川?宋子川怎麼啦?」

  顧文松嘆氣,十分不齒地續道,「他被男人包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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