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粥棚子
邊城裡風沙大,氣候也要照比京城乾燥許多,褚良這廝日日待在軍營中,時不時還要親自帶兵作戰,原本麥色的面龐如今被曬的黝黑,嘴角下顎處都起了一層皮,虧得姓褚的五官本就生的剛毅深刻,否則這張臉還真沒法看了。
盼兒雖說不愛那種膚白臉嫩的酸秀才,此刻瞧著褚良這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小嘴兒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將軍有時間琢磨阿古泰的心思,不過多費些功夫往臉上塗些脂膏,妝匣里那隻美人搖扇的瓷盒,裡頭裝著的脂膏就沒有那種甜膩的香味兒,塗在面上不油不膩,又能使肌膚潤澤,瞧瞧你都皸成什麼樣了.……」
耳中傳來小媳婦一疊聲的嫌棄,褚良不以為意,將人抱上了炕,腦袋直接貼在了盼兒圓隆的小腹上,靜靜聽著肚皮里的動靜。
「好媳婦,你說這一胎是兒子還是女兒?」
盼兒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小手推著男人的面頰,細嫩的掌心被粗糲的胡茬兒刮過,微微有些發癢。
「我哪裡知道是男是女,等到出生也就清楚了,最近欒英兄妹兩個在忙活搭建棚子的事情,我倒覺得還不如開一所慈幼局,雖然耗費的銀錢不少,但咱們手頭裡也不缺銀子,好鋼用在刀刃上,不就是這麼個道理?」
她也是做母親的人,想到只有三四歲大的孩子沒了爹娘,整日里在大街上乞討,想要活下來,便只能依靠街坊鄰里施捨的殘羹冷炙來果腹。
上輩子盼兒也經歷過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大人也就罷了,她實在是見不得那麼多孩子受苦。
褚良對小媳婦一向是言聽計從,畢竟他好不容易才將這又美又嬌氣的小東西給弄回家,家裡的大事小情都聽媳婦的,肯定不會出什麼差錯。
再者說來,他麾下有不少將士都在戰場上丟了性命,即使朝廷下發了撫恤銀兩,數量也十分有限,根本不夠一家老小生活,要是真有了一間慈幼局,倒是能救下不少無辜的性命。
指腹揉著男人下顎處粗黑髮硬的髮絲,見著這人點頭應了,盼兒心裡一喜。
她想置辦慈幼局,心中不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給褚良積福,這人常年在戰場上拼殺,雙手不知沾了多少鮮血,怕是也積了不少煞氣。就算眼下和匈奴議和了,雲南那處的蠻夷怕是也不會安分,這人又不是鋼筋鐵骨,先前就受過不知多少次傷,虧得命大,才能活到這個時候。
盼兒自己也是重生了一回的人,對鬼神之說一直秉持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哪裡會不看重福報?
帶著淡淡香氣的紅唇在男人不斷滑動的喉結上落下一吻,盼兒微微眯眼,問:
「將軍,有一個問題我想了許久,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聽見小媳婦用如此嚴肅的語氣問話,褚良先是一愣,立馬坐直身子,正色道:「你問就是。」
「要是當初你沒有遇上我,你會跟誰成親?」
褚良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兒呢,聽罷不由一笑,說:「當初我要是沒遇上你,怕是早就死在山澗中了,連一條性命都保不住,又遑論嫁娶之事?」
聞言,盼兒才想起來褚良當時受的傷有多嚴重,胸口一個血糊糊的大窟窿,要是沒有靈泉水那等稀罕物的話,想要止血,簡直難如登天。
那上輩子呢?
前世里她是個傻子,眉心也根本沒有靈泉,褚良那時候是不是就在山澗里丟了命?
只要一想到這種可能,她心口就好像有鈍刀子一下一下割似的,疼的盼兒臉色蒼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好半晌氣息才恢復平穩。
見著小媳婦面色青白交加不斷變換,可把褚良嚇了一老跳,他牢牢將人抱在懷裡,粗聲問:「媳婦,你可別嚇我?到底哪裡難受?」
「我心口疼,將軍不幫忙揉一揉?」
眼見著小媳婦口中說了葷話兒,褚良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主動伸出大掌,幫盼兒止疼。
過了幾日,簡陋的棚子已經搭好了,欒玉帶了侍衛將在街上乞討的小娃帶進了粥棚子里,一開始這些孩子還不願意來,畢竟在他們心裡,天上根本不會掉餡餅,萬一這些侍衛別有所圖怎麼辦?
不過想想粥棚子里又軟和又舒坦,比起冰冷刺骨的街面強了不知多少倍,大多都不到十歲的小孩哪裡能受得住這種誘惑?紛紛都跟在侍衛身後,排著隊進了棚子里。
棚子就是木料搭建的,屋頂蓋了厚厚一層稻草,進了屋后,雖然沒有多暖和,但好歹擋風,地上又燒著火盆子,還有又稠又厚的米粥,那股米香味兒簡直了,無孔不入地鑽進鼻子里,讓小孩們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孩子們從乞討的那天開始,就沒吃過什麼飽飯,盼兒施粥前也想到了這件事,便沒準備其他花哨的吃食,只讓欒玉拿了銀錢買了不少米面,每日三頓熬了粘稠的米粥給他們,省的腸胃受不住。
有個十分瘦弱的孩子端了一碗粥,根本顧不得燙口,張著嘴呼嚕嚕的咽進肚子里,他不敢喝的太慢,在街上弄到的吃食要是不快些吃進肚,肯定會被別人搶去。
常年爭食,這孩子輸得多贏得少,瘦的就跟柴火棍兒似的,欒玉看在眼裡,也不由有些心疼。
女人的肚子一旦超過七個月,就不好再在外頭奔走了,畢竟街面上什麼事兒都可能發生,盼兒身子重,就算欒玉的身手不差,褚良還是難以放心,恨不得將小媳婦含在嘴裡頭,他才能舒坦。
即便沒有親自過來,盼兒還是從葛老頭那裡弄了些治療瘟疫的藥粉,送到了粥棚子中,藥粉並不像藥材那麼費勁,還得在瓷罐里熬煮幾個時辰,此物只要用開水化開,直接喝進去就是。
小毛端著烏漆漆的葯湯,放在鼻子前頭嗅了嗅,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苦味兒,卻不算難聞。
他剛想喝,身邊的二狗子就掐了他一下,瞪眼道:「什麼東西你都敢往嘴裡灌,是不是不要命了?」
小毛今年才七歲,眨巴眨巴眼,有些不解地問:「這葯不是對身子好的嗎?為什麼不能喝?」
湊到小毛身邊,二狗子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清的聲音說:「我先前聽說了,那些富戶一個個都黑心的緊,最喜歡吃小孩的肉來滋補身體,要是剛出世的嬰兒,就囫圇扔進鍋里煮了,像咱們這麼大的,每回便煮條胳膊腿兒的,留著慢慢吃.……」
小毛一張臉嚇得慘白,看著手上散著熱氣的葯碗,眼圈都憋紅了:「不能吧?這些大官兒要吃了咱們得肉?」
「怎麼不能?要不是為了吃肉,他們為什麼會對咱們這麼好,你親娘都把你給扔了,這些侍衛跟咱們非親非故的,肯定不是什麼好餅,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無事.……嘶.……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小毛哼哼唧唧的掉著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爹之前沒出事時,家裡頭只有一個孩子,就把小毛送到了城西的私塾讀書,哪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小毛爹突然丟了性命,他娘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也沒活路,索性就把孩子往家一扔,自己跑了,現在估摸著已經嫁給了別人。
小毛餓的不行,一個人從家裡跌跌撞撞的跑到了街上,遇上了二狗子,學會乞討,吃了百家飯,這才勉強活下來了。
欒玉環顧一周,發現有兩個小孩不喝葯,便走上前問了一嘴:「你們怎麼不喝葯?」
小毛一個勁兒的哆嗦著,那模樣好像被嚇破膽了,而身邊的二狗子要強了不少,梗著脖子道:「這葯不是好東西,我們不喝!」
兩個小孩瘦骨嶙峋,渾身沒有二兩肉,偏偏要做出一副硬氣的模樣,還真是讓欒玉哭笑不得。
「這葯你們今個兒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別逼我動粗。」欒玉面色平靜,伸手將袖子擄了起來,小毛跟二狗子一見這陣勢,嚇得差不點哭出來。
小毛膽子小些,咕咚咕咚的將碗里的葯湯喝了個一乾二淨,二狗子見狀,也不敢反抗了。
見著空空如也的碗底,欒玉臉上露出幾分滿意之色,沖著這倆小的點了點頭,這才往棚子深處走去。
外頭的小孩都是些年歲大的,裡面的則是只有四五歲的娃娃,由一群侍衛守著,按說這些小孩跟將軍家的少爺同歲,卻瘦的跟貓兒似的,比小寶足足矮了一頭,簡直可憐極了。
其中一個侍衛端了米湯,稍微放涼了些,才將東西喂進孩子嘴裡。
看到這一幕,欒玉忍不住嘆息一聲,偏偏又沒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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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兒在家裡頭琢磨著開慈幼局的事情,本來就略有些堵心,偏偏這時候怡寧公主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竟然要籌備一場賞梅宴,請邊城中有頭有臉的夫人過來。
人家到底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帖子都送到郡守府了,哪有人敢駁了堂堂公主的顏面?
看著燙金的帖子,盼兒皺了皺眉,總覺得怡寧公主籌備的賞梅宴,跟鴻門宴沒有多大差別,都不是什麼好去處。不過那位公主要和親了,嫁給年輕俊美的匈奴首領,應該不會在這檔口弄出什麼幺蛾子吧?
兩隻小手在胳膊上搓了搓,盼兒猶豫了好一會,沖著欒玉道:「你跟送帖子的人說一聲,我身子不便,就不去了。」
欒玉也覺得夫人不去那賞梅宴是最正確的選擇,邊關處處充滿著硝煙與烽火,流離失所的人不知有多少,怡寧公主還真是好興緻,趕在大冬天賞什麼梅花。
拿著帖子就要往外走,還沒等欒玉走出這道門兒,就看到李嬤嬤進了院兒。
李嬤嬤眼尖,一下子就掃見了那明晃晃的請帖,問:「欒姑娘這是要去哪兒?快把帖子放下,老夫人有話交代呢……」
欒玉不想耽擱時間,道:「我趕著送東西。」
瞧見丫鬟繃緊的小臉兒,李嬤嬤心裡哼了一聲,暗罵了一句狗仗人勢,對住在院子里的主僕二人更加不待見了。
「要是為了送帖子的事情,欒姑娘就不必跑著一趟了,老夫人那處也收了帖子,屆時會帶著夫人一同出門,公主手下的奴才已經被我打發了,早就走的沒了影。」
欒玉忍不住皺了皺眉,剛想說些什麼,李嬤嬤掃都不掃她一眼,掀開主卧的帘子,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