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清口丸
「出了玉門關,跟死都沒有什麼差別,本宮還怕什麼委屈?」
老嬤嬤道:「若是和親的話,重要的只是公主的身份,而不是您這個人,您先前雖然定過一門親事,但還是完璧之身,陛下才會讓您和親,但若是您懷了身子的話,為了兩國安寧,這人選也會變動一番.……」
堂堂大業的公主,在婚前失了清白,甚至懷上了野種,對怡寧公主而言,無疑是將她的臉面狠狠踩在地上。
不過想想嫁到匈奴之後的日子,錦衣玉食換做了西北的風沙苦寒,那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怡寧公主遍體生寒,簡直怕極了,幽幽道:「嬤嬤,你說的有道理,丟些臉面算得了什麼,只要能成事,本宮什麼都不在乎。」
老嬤嬤說:「不過您打算跟誰人.……敦倫?」
伸手捂著塗著胭脂的紅唇,怡寧公主輕笑一聲:「自然是定北將軍了,眼下他對本宮避如蛇蠍,一旦本宮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那可真是有趣的緊。」
此時此刻褚良還不知道,怡寧公主已經將主意打在了他身上。
他跟翟恆兩個回到郡守府之後,便各自分別了,直接進了自家院子里。褚良先去看了看小寶,檢查了這孩子的功課,將娃兒數落了一番,眼見著小寶眼淚汪汪,他心裡一咯噔,生怕孩子跟他娘告狀,忙不迭地往主卧的方向走去。
剛一進主卧,就有一股十分清冽的味道往鼻子里鑽,這股味兒濃郁而刺激,讓褚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盼兒聽到動靜,取出錦帕擦了擦手,沖著男人勾唇一笑:「將軍,銀丹草的味道如何啊?」
「銀丹草?你拿這玩意作甚?」
走到褚良身邊,盼兒挽住了他的胳膊,聲音又嬌又軟,簡直比加了靈泉水的蜂蜜都甜:「冬天屋裡頭燒爐子,那股味兒實在是太悶人了,我嫌難聞,就去找葛老頭要了方子,他還額外給了些銀丹草,讓我自己鼓搗.……」
「媳婦是要拿銀丹草做香包?」
盼兒抿著嘴直搖頭。
「那要做什麼?」
踮起腳尖,柔嫩的指腹戳了戳男人的薄唇:「咱們用完飯食后,即使拿茶湯漱口,嘴裡頭還是一股子菜味兒,現在有了銀丹草,將此物做成丹丸,有事沒事便吃上一粒,自然滿口生香。」
褚良被日頭曬的黝黑的臉上滿是不贊同:「是葯三分毒,你現在懷著身子,萬一吃壞了怎麼辦?」
「銀丹草哪裡有什麼毒性,將草藥榨出汁子,加了飴糖熬在一起,搓成糖球,若是嫌棄滋味寡淡,便再加上些百花蜜,不止有用,味道還好的很嘞,更何況我又不會吃太多,沒事兒的。」
掃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銅盆,褚良捂著鼻子沒吭氣,被小媳婦拉到了裡間,突然說了一句:「盼兒,你說靈泉水對代氏有沒有用處?他們夫妻兩個成親十幾年,依舊沒個一兒半女的,若是代氏懷有身孕,無論對翟家還是翟恆,都算是天大的恩惠。」
房中只有夫妻兩人,盼兒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她皺著眉頭,有些不確定道:「靈泉水的確能調養身體,昨個兒代氏喝了蜜茶之後,臉色也好轉了些,不過到底能不能讓代氏有孕,這還真說不好。」
盼兒自己個兒跟代氏也挺投緣的,即便不考慮翟家,她也希望代氏能少受些委屈,一個無子的主母,在高門大戶之中過活,實在是太艱難了些。
嘆了一聲,盼兒將下巴抵在了褚良的肩膀上,像只撒嬌的貓兒似的,來來回回地蹭了好幾下,輕聲道:「代氏心眼好,若靈泉水真能有用,咱們幫幫她就是,也不指望翟家記著恩。」
粗糲的大掌握住柔軟的小手,褚良微微點頭:「陛下打算讓怡寧公主和親,等到邊城的互市開起來了,咱們一家子便能回京了。」
說心裡話,盼兒的確很想回京,畢竟她跟林氏都好長時間沒見了,也不知道小石頭說話溜不溜,只要一想到娘家人,盼兒心裡頭便湧起一股暖流,恨不得身上長出一雙翅膀,直接飛回去。
「最近用靈泉水的地方多,娘跟代氏怕是都離不開靈泉水,此物雖然是源源不斷取用不竭的,但你也得顧及著自己的身體,若是覺得難受了,別再掉淚了,好不好?」
小媳婦眼神眨了眨,紅唇輕啟,溫熱的氣息輕如羽毛,弄的褚良耳廓處的皮膚微微發癢,他耳朵動了動,悶悶地笑了一聲。
夫妻兩個歇下了,等到天亮之後,褚良去了軍營,盼兒這身為兒媳的卻不能閑著,往凌氏院子里去了。畢竟婆婆受了風寒,她要是不去瞧上一眼的話,實在是不太妥當。
小寶還不滿四歲,盼兒生怕小孩體弱,萬一被過了病氣又鬧起毛病就不好了,便讓佘氏好好照顧孩子,不讓他老往外跑。
冷風一陣陣地刮過,兩手護在胸前,盼兒將衣裳攏緊了,加快腳步走進凌氏所住的小院兒中,將一邁進主卧,一股苦澀濃稠的藥味兒便劈頭蓋臉的溢了出來,熏得她不由皺了皺眉。
掀開帘子,凌氏身邊的李嬤嬤瞧見是盼兒來了,先是一愣,臉色也不太好看,畢竟將軍夫人最近跟老夫人鬧的不太痛快,眼下來此,指不定心裡頭有什麼腌臢心思呢。
盼兒掃也不掃李嬤嬤陰鬱的神情,徑直往床邊走了去,此刻凌氏也聽到動靜,扭頭看到小女人身上妃色的衣料,立刻就不痛快了,捂著嘴咳嗽了幾聲,不滿道:「你都已經是兩個娃兒的母親了,怎麼還穿紅戴綠的?阿良身為將軍,你可不能將村裡頭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毛病帶出來,萬一讓別家的女眷看了笑話,咱們定北侯府的名聲可就全沒了。」
凌氏明明病的不輕,偏偏數落起盼兒來,一口氣能說這麼一長串,可見身子骨兒根本沒有多大問題。
紅嘴兒勾起一絲笑,欒玉搬了張椅子,盼兒直接坐在了炕沿,拉著凌氏的手,恭敬道:「將軍一早去了軍營,讓兒媳好好照看婆婆,這一整日都出不得院門,也沒有人會來看咱家的笑話,您放心便是。」
打從成親那日開始,盼兒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是凌氏滿意的,一開始她還費盡心力地想要約束自己,做的更好,更像那些高門大戶的夫人一樣,偏偏她本身就不是那種規規矩矩的女子,要是天天吟詩作對手不釋卷,豈不成了東施效顰?
盼兒心裡頭對那些規矩十分厭惡,恨不得常住在廢庄中,沒有凌氏在邊上叨咕,她的日子也能過的輕快些。
不過眼前這位到底也是褚良的親娘,即使盼兒不能將凌氏放在與林氏等同的位置上,也會好好照看她。
從欒玉手裡接過葯碗,瓷碗略有些燙手,小女人的皮肉本就嬌嫩的很,此刻從指腹到手心都燙紅了一片,要是褚良在這兒,怕是得心疼壞了。
偏偏凌氏生了一副鐵石心腸,冷眼看著盼兒,只覺得她是在作戲。
說起來,林盼兒不過是個從窮鄉僻壤里爬出來的村婦,要不是跟齊川成了親,這輩子怕是都不會來到京城,好不容易勾.引了她兒子,成了將軍夫人,她自然得好好揣摩著男人的心思,坐穩將軍夫人的位置,所以才會對自己如此殷勤。
心裡頭一直這麼想著,凌氏早就將林盼兒看作一個心機深沉的女子,滿臉厭惡之色根本不屑於隱藏,當作沒看見女人手裡的葯碗,腦袋靠在身後的攢金絲軟枕上,閉目養神了。
欒玉一直跟著盼兒,眼見著老夫人這麼對待主子,她心裡也不好受,偏偏這位拿喬兒的是將軍的親生母親,是夫人的婆婆,在輩分上壓了一頭,即使她為夫人打抱不平,也沒有任何的用處。
瓷白小手捏著湯勺,輕輕攪動著烏漆漆的葯汁,大眼兒里露出幾分嫌棄。葛老頭的醫術的確不錯,但他開的方子實在是忒苦了些,熬煮好的葯湯灌進肚子里,簡直能讓人將胃裡頭的酸水兒給嘔出來,連著好些日子都將這種磨人的東西送入口,實在是為難凌氏了。
「婆婆,您還是快點喝吧,身子為重,將軍跟媳婦都擔心極了,若是風寒好不了的話,這湯藥怕是得陪您過年.……」
聽到這話,凌氏的身體霎時間僵硬起來,猛地睜開眼狠狠瞪著盼兒。
想起那葯湯又腥又苦的滋味兒,凌氏胃裡頭便一陣翻江倒海,她咬了咬牙,一把將葯碗接了過來,此刻葯湯已經沒有那麼燙了,她大口大口地將葯灌完,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熱的,臉色反倒比沒喝葯之前更難看了。
盼兒從懷裡拿出了一隻瓷瓶,上頭畫了一片銀丹草的葉子,裡頭裝的不是別的,正是她這幾日弄出來的清口丸。這清口丸不止能夠將嘴裡頭的雜味兒給去了,味道也甜香的很,畢竟欒玉搓糖丸時,除了飴糖之外,還往裡頭加了不少百花蜜,廢庄產出來的蜜水,品相哪裡會差?
淡黃色的清口丸,只有指甲蓋那麼大,盼兒倒了一粒在掌心裡,笑著道:「您嘗嘗這糖丸,能將苦味兒給壓下去嘞。」
此刻凌氏正被那股藥味兒弄的犯膈應呢,雖然對盼兒十分嫌棄,卻也沒開口拒絕。
伸手捏住了糖丸,凌氏細細打量著,猶豫了一會兒才放在嘴裡,只聽盼兒說:「這糖丸叫清口丸,您也不必嚼,慢慢含著就會融化。」
嘴裡頭含著清口丸,凌氏被那股銀丹草的味道弄的打了個激靈,臉蛋霎時間漲成了豬肝色,打從凌氏降生起,就沒有吃過這麼刺激的東西,嘴裡頭一時間有些著不住,反應才大了些,不過當她漸漸習慣了這股清涼的滋味兒后,她驚詫的發現葯汁的苦澀已經完全被壓了下去,這倒是讓凌氏舒坦不少。
眼見著凌氏面上露出幾分滿意,盼兒暗忖:清口丸的主料是銀丹草,其中還加了些養護嗓子的藥材,否則甜膩的東西吃多了,不止對身體不好,牙齒也會發黑腐蝕,她弄出這清口丸可不是為了折騰自己的,當時跟葛老頭交流的時候,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都考慮了一番,最後才弄出了這麼一張方子。
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清口丸雖然不見得會比榮安坊的蜜餞滋味兒更好,但對嘴裡頭的怪味卻十分有效,喝苦藥的人常備一瓶子,估摸著也就沒那麼難捱了。
盯著凌氏喝了葯,盼兒也不願意在她這屋呆著,冬日裡天氣冷,房間燒了火炕,本就熱得厲害,偏偏門窗還關的嚴實,呆上片刻就將她憋出了一身汗。
跟凌氏說了一聲,盼兒直接往自己屋裡走,欒玉扶著她,突然說了一嘴:「夫人,天氣越來越涼了,金玲天天呆在道邊,即使穿著一身厚實的襖子,被冷風一刮,也凍的直打哆嗦,她身子骨還沒養好,怕是遭不了這麼大的罪。」
盼兒微微皺了皺眉,道:「你不說我還忘了這一點,待會去找個侍衛,讓他打一塊榮安坊的招牌,再去踅摸踅摸門面的位置,在邊城開一家分店,這樣一來,生意好做了,也不必讓金玲受苦。」
主僕倆回了屋之後,欒玉也沒耽擱,直接出了門子,找了侍衛去辦此事。
邊城裡做生意的商人並沒有京里那麼多,畢竟城裡頭除了平頭百姓之外,大多數都是軍漢,要是沒有點真本事,震住他們的話,那些老兵油子指不定要怎麼折騰呢。
不過盼兒身為將軍夫人,也不會有人不長眼,敢在她的鋪面里鬧事,所以這一點盼兒倒是不太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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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新皇打算議和,在邊關開放互市,這日褚良派了使臣出了城,將書信帶到了匈奴的隊伍中。
兩軍交戰,不殺來使,這已經是雙方默認的規矩,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誰都不會率先打破規矩。
不過聽到大業的將軍有書信送來,匈奴的將領們也不由愣了一下,之後齊齊將目光投注在坐在主位上的年輕男人身上。
「首領,那姓褚的小白臉送信過來了。」一個蓄著絡腮鬍的漢子突然站起身,瓮聲瓮氣道。
想想褚良也是個身長八尺的成年男子,竟然在匈奴人嘴裡頭被稱作小白臉,這要是被盼兒知道了,怕是得笑個好幾日才能消停。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十分年輕,甚至比褚良都要年輕,他沒有蓄鬚,輪廓極深,好似刀刻斧鑿一般,俊美又帶著幾分邪異,這人本來是閉著眼的,聽到手下大將的話,霎時間睜開雙目,露出了一雙隱隱泛著幽藍的眼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