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百蟲消
以往在京城時,盼兒都沒遇到過這一茬兒,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墊起腳,盯著人群中央,雖然還看不見什麼,卻發現周圍的人一點點散開,原來是一個衣衫破爛渾身是血的女人跪在地上,面頰青紫,脖子上系著一條細細的鏈子,身後的男人將鐵鏈子攥在手裡,毫不留情的在女人後背上踹了一腳,口中罵罵咧咧道:
「還不快走,你這個賤人!」
盼兒看著女人雙目空洞,面上隱隱透著悲哀,忍不住問了一嘴:「那男人是誰啊?」
「好像是婦人的夫君。」
眼見著女人膝蓋上滿是鮮血,而那個神色猙獰的大漢卻興奮極了,四下里瞅了瞅,往地上啐了一口道:
「像這種不守婦道的女人,就得去浸豬籠,我饒了她一條命,她還得感激我嘞!」
聽到男人嘴裡的話,盼兒心裡頭無端升起了一股邪火,站在原地,好半天沒動彈。
舔了舔唇,盼兒忍不住咕噥一句:
「他怎麼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
身邊的夫人聽到了這句話,直接道:「好像是什麼滴血驗親,父子倆的血不能融在一起,那女人可不就偷人了嘛。」
原本盼兒還想好好在邊城裡逛一逛,看到了這麼一出,現在也沒了興緻,恍恍惚惚地回了郡守府,她恰巧碰到了葛老頭,趕忙衝上前,急慌慌地問:
「葛先生,滴血驗親真的有用嗎?」
葛老頭兩指捏著自己的山羊鬍,咂巴咂巴嘴道:
「沒用。」
「真沒用?」
「小老兒騙夫人作甚?這血融還是不融,裡頭的彎彎道道可多了,有的人能跟親爹融了,有的人能跟親娘融在一起,都是說不準的事兒,要是想用這個來判定是不是親生的,那就是個笑話!」
想到那個渾身是血的女人,盼兒面上不由露出了幾分不忍,想要將那個女人給救下來,偏偏又沒有法子。
欒玉跟在將軍夫人身邊的時間也不短了,一眼就看出了主子的想法,試探著問了一句:
「要不奴婢去教訓那男人一頓,讓他安分點?」
盼兒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光是教訓也沒有用,男人已經對妻子產生了懷疑,又將那婦人打成了那副德行,即便吃了虧能安生一段時間,估摸著也不會消停太久。
「要不,打發了人牙子去,把那婦人跟孩子都給買下來,我瞧著那男人身上的衣裳也不算好,有白花花的銀子送到眼前,哪有不要的道理?」
欒玉小臉上露出了黯然之色:「奴婢手心痒痒呢。」
盼兒:「.……」
「教訓一頓可以,不過得等到把人買下來之後,你打了人,別忘了將銀子也一併搶回來,總不能讓那種人渣白白得了好處。」
葛老頭看到面前的一主一仆興緻勃勃的說著,有些猶豫自己該不該插話。
他縮了縮脖子,扭頭剛想走,突然想起了什麼,從懷裡頭直接掏出了一隻瓷瓶,送到盼兒眼前。
「夫人,這是百蟲消,您在屋子周圍撒一點,就沒有蟲子了。」
盼兒愣了一下,問:「我沒覺得這裡蟲子多啊?」
欒玉忍不住接了一句:「的確是挺多的,螞蟻多,還有蠍子,不過這些蛇蟲鼠蟻的一般都不往主卧跑,夫人要是用不上這百蟲消,不如賞給奴婢,前幾日瞧見一隻大蠍子趴在綉棚子上,可把奴婢嚇了一跳。」
小丫頭嘴上這麼說著,臉上卻還掛著一絲笑,畢竟是褚家打小訓練出的死士,怎麼可能怕小小的蠍子?只不過對那玩意十分厭煩罷了。
「你怎麼搗鼓出來這玩意?」
葛老頭說:「先前從夫人那兒得了些好東西,一時間沒用完,便用在了百蟲消上頭,原本小老兒也做過這玩意,只不過功效沒那麼好,現在加了點泉水,效用簡直翻了數倍。」
盼兒忍不住瞪了瞪眼,她說自己怎麼瞧不見那些蛇蟲鼠蟻的,原來是因為身上帶著一汪靈泉的緣故。
百蟲消裡頭加了靈泉,對蟲蟻的剋制效用就更強了,玉門關這邊蠍子本就多,要是能把百蟲消推出去,估摸著也能賺上一筆。
「你這百蟲消好不好弄?」
一聽這話,葛老頭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下,忙道:「好做啊!百蟲消也用不上什麼珍稀藥材,全都是便宜貨,唯一關鍵的就是夫人的秘方,只要稍微添上一點,這百蟲消也就配製好了。」
秀麗小臉上露出一絲滿意之色,盼兒沖著欒玉道:「你先去找了人牙子,想辦法把那對可憐的母子帶回來吧。」
欒玉誒了一聲,轉身直接離開了郡守府。
盼兒從懷裡掏出裝了靈泉水的瓷瓶,沖著葛老頭道:「這瓶靈泉水就送給葛先生了,要是您倒出空來,便做了這百蟲消,送到我這兒,可好?」
一看到靈泉水,葛老頭一雙眼珠子都不會動彈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呼吸都急促了幾分,拍著胸脯道:「既然夫人想要百蟲消,小老兒肯定會將藥粉弄出來,屆時只要夫人分三成利就行了。」
甭看葛老頭精通醫術,但他最痴迷的還是煉藥,偏偏煉藥是個辛苦活兒不說,所耗費的藥材也是千金難求,葛老頭到現在都沒攢下多少銀子,全都砸在煉藥上了,好在他無兒無女孑然一身,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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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欒玉從郡守府里離開,便四處去找了人牙子。
沒座城池裡都少不得這種人,她也沒費多少功夫,便打聽到了消息,去了一條賣死契奴才的長街,剛一接近,就有一個胖乎乎的婦人迎了上來,滿臉堆笑,甭提多熱情了。
「姑娘,您上這兒是要買什麼?」
欒玉也沒廢話,直接從荷包里掏出了一塊碎銀子,在牙婆眼前晃悠了一圈,笑嘻嘻道:
「大娘,實不相瞞,我是有事相求。」
牙婆咽了咽唾沫,沒有人會跟銀子過不去,她忙道:
「有什麼事兒直說就是,只要是小婦人能做到的,絕不會推辭!」
聽到這話,欒玉臉上的笑意更濃,壓低了聲音,娓娓道來。
「我主子覺得一對母子可憐,想要買人家回去,牙婆你去跟那婦人的丈夫商量商量,將人買下來,寫了休書,事成之後,直接送你十兩銀子,如何?」
只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竟然能有十兩銀子拿,這樣不賠本的生意哪個不願意做?
牙婆猛勁兒的點頭,一邊誇欒玉心善,一邊拉著人往外走。
「不知道姑娘想買哪戶人家的媳婦?」
欒玉說:「就是今個兒遊街的母子。」
牙婆的胖臉上露出一絲愕然,忍不住皺了皺眉:「那婦人可不是什麼好貨,聽說是被別的男人弄大了肚子的,還生下了個野種,非要把那種人買下來作甚?」
欒玉皺眉,問:「你怎麼知道她不守婦道,難道是親眼所見?」
牙婆道:「不是親眼所見,但那孩子生的跟他爹一點也不像啊!」
臉上的笑意稍微收斂了幾分,欒玉有些不耐煩,直接問了一句:「這樁生意,你做是不做?」
眼見著這臉嫩的小姑娘主意已定,自己再勸也沒什麼用處,牙婆應了一聲,咬牙道:
「做!」
兩人快步往城西的衚衕走去,牙婆也是認識路的,很快就走到了一座宅子前,敲了敲門。
「誰啊?」
院子里傳來一道沙啞蒼老的聲音,只見大門被人從里打開,一個頭髮灰白的老嫗站在門裡,吊梢眼瞪得溜圓,看著牙婆,哼哼道:
「李婆子,你來我們家作甚?」
牙婆笑道:「張老太,你那兒媳婦也不是個東西,不如賣給我,最近我手上缺人的很,給你五兩銀子,你看成不成?」
一聽到五兩銀子,張老太眼神馬上就變了,將牙婆跟欒玉迎進家裡頭,問:「真能賣五兩銀子?」
牙婆還沒開口,欒玉插了一句:「還得附帶上那個小的。」
「那是肯定。」
張老太應了一聲,也覺得是這麼個道理,一個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女人肯定是不值什麼銀子的,但剛出生的小娃娃卻值錢的很,尤其還是個帶把的,賣給那種生不齣兒子的人家,也能將香火繼續傳下來。
三人往前走著,站在了倉房前頭,張老太從懷裡掏出了鑰匙,將那扇門打開,一股腥甜味兒霎時間湧進了鼻子里。
欒玉忍不住皺了皺眉,倉房中光線昏暗,她適應了好一會才能看清裡面的情形,發現白日里遊街的那個女人,現在病懨懨的倒在了柴火上,旁邊放著一個小娃兒,有氣無力的哼唧著。
「銀子給你,人我就帶走了。」
說著,欒玉也不嫌臟,直接將那個灰撲撲的襁褓抱在懷裡。
倒著的女人看到這一幕,面上露出絲驚慌,啞聲道:「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欒玉打直腰桿,不再廢話。
「我出了銀子買下了你們母子,要是你不願意走的話,我就把你的孩子給帶走了。」
女人滿臉驚慌,咳嗽了兩聲,面上浮起絲不正常的潮紅,道:「我跟你走。」
一邊說著,她手腳並用的從地上爬起來,等走到大門口之後,欒玉讓人牙子將準備好的休書從懷裡掏了出來,張老太在上頭按了個手印,她這才拿了五兩銀子,扔到了張老太面前。
將休書仔細收好,欒玉低頭看著襁褓里的小娃娃,臉蛋灰撲撲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渾身都散著一股臭味兒。
「你叫什麼名字?」
滿臉青腫的婦人聲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奴婢金玲。」
金玲身上的傷著實不輕,她男人下手極重,將人打的半死不活的,現在走路都有些費勁兒。
等走出了衚衕,欒玉也沒有食言,給了牙婆十兩銀子,之後便帶著金玲母子往郡守府的方向走去。
邊走她邊問了一句:「這孩子是你丈夫的骨血吧?」
聽到這話,金玲咬著嘴,臉上露出了絲羞窘的神情,滿臉愧疚道:
「不是。」
「啊?」
弄了半天,原來這婦人還真是跟別的男人生了孩子,她還以為是金玲是受了冤枉。
「孩子的父親是?」
「奴婢也不知道,那天夜裡,家裡頭沒人,奴婢聽到倉房那邊有動靜,便去那瞧了一眼,哪想到院子里突然出現了個男人,然後……」
「然後你就懷上了身子?」
金玲點了點頭。
欒玉倒抽了一口冷氣,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真相竟然是這樣的,她帶著這母子兩個進了郡守府,心裡頭想著主子該如何安置這二人。
走到了盼兒所住的小院兒中,欒玉先找了間偏屋讓金玲梳洗一番,給她端了一碗雞絲粥墊墊肚子,省的餓壞了。
金玲抱著孩子進了屋裡,先給兒子餵了奶,這才慢慢喝著粥,解開襁褓時,看到那塊鑲著寶石的令牌,她眼珠子里爬滿了血絲,心裡委屈極了。
將人帶回來之後,欒玉就進了主卧跟盼兒通稟了此事。
聽完欒玉的話,盼兒也不由吃了一驚。
咂巴咂巴嘴,她慢慢開口道:「先讓那對母子養傷吧,就算金玲被人奸.淫,也不是出於自願,讓她遊街也未免有些過了,到底如何安置這母子兩個,等到金玲身上的傷好了再說。」
欒玉點點頭,手裡頭拿著百蟲消,開口道:
「主子,那奴婢今個兒就將百蟲消灑在院里,看有沒有用。」
「好。」
自打來到邊城之後,欒玉都看到過不知多少只蠍子了,好在城裡頭的這種蠍子個頭大,長得嚇人,毒性並不如何厲害,被咬了只要塗抹上解毒藥就成了。
不過也有不少人十分厭惡這玩意,欒玉就是一個,現在有了百蟲消,對她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
將藥粉在院子周圍撒了一圈,夜裡欒玉回房瞧了一眼,果然沒發現蠍子的蹤影。
睡了一宿之後,第二日一早她正準備去伺候盼兒呢,就聽到隔壁的院子傳來一聲慘叫。
此刻盼兒正趴在褚良堅實的胸膛上,整個人就跟沒長骨頭似的,可勁兒的蹭著,將男人蹭出了滿心的邪火兒。
一聽到動靜,小女人嚇了一跳,在床上坐直了身子,錦被滑落,露出了白生生的美景。
褚良看著面前的小媳婦,不由咽了咽唾沫,剛想將人摟進懷裡,手背上就被狠狠拍了一下。
「大清早的,還不快去軍營里,可別耽擱時辰了。」
男人悻悻收回手,一把抓過來小衣,幫盼兒套上,嘴裡頭問了一句:「剛才叫喚的動靜怎麼有點耳熟啊?」
盼兒冷笑一聲:「能不耳熟嗎?你那嬌滴滴的好表妹,也不知道弄出了什麼幺蛾子,大清早的都不消停。」
等到穿戴整齊了,欒玉端了盆子進來,邊伺候主子洗漱,邊道:
「將軍,老夫人讓葛神醫去一趟,但是葛神醫只聽您的吩咐。」
褚良臉色發黑:「老夫人怎麼了?」
「老夫人沒事兒,方才表姑娘讓蠍子咬了一口,傷口腫起了老高,看起來咬人的蠍子是只毒性烈的。」
知道不是凌氏受傷,褚良懸著的一顆心也算是放了下來,沖著欒玉擺了擺手:「打發人隨便去請個大夫就是,不必找葛老頭。」
盼兒洗過臉后,坐在妝匣前往面上塗脂膏,瞧見褚良這副不以為意的態度,心裡頭滿意的很。不過她好歹是凌氏的兒媳婦,婆媳之間還是不能鬧的太難看,要是請不到葛老頭,依著凌氏的性子肯定以為是她從中作梗。
心裡這麼想著,盼兒開口道:「讓葛神醫去一趟吧,萬一出了什麼事兒,也不好交代。」
吃了早飯後,褚良去了軍營,葛老頭從隔壁回來,老臉上滿是驚色,沖著盼兒道:
「夫人,表姑娘懷孕了!」
蹭的一聲從凳子上站起來,盼兒詫異極了:「你在說一遍?」
「表姑娘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眨了眨眼,盼兒慢騰騰的坐回了原處,她對葛老頭的醫術還是信得過的,畢竟這位在大業朝可有著神醫之名,要是連小小的滑脈都診不出來,那也不必再留在褚良身邊了。
腦袋裡亂糟糟一團,盼兒忍不住琢磨開了,暗自猜想那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誰。
記得凌月娘先前說過,她是被一幫賊人擄到邊城的,難不成是被那些歹人給污了身子?否則一個還沒成親的黃花大姑娘,怎麼可能被人弄大了肚子?
此刻隔壁的院子亂成一團。
凌月娘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倒霉到了這個份兒上,好端端地在屋裡呆著,都會被蠍子咬了一口。因為肚子里揣了塊肉,凌月娘根本不敢請大夫,偏偏那蠍子是個毒性強的,光抹藥膏根本沒什麼用處,眼見著傷口一陣陣的發黑,不止凌氏放不下心,凌月娘自己都提心弔膽的,生怕丟了一條小命兒。
那位葛神醫過來給她診脈時,凌月娘就知道自己有孕的消息肯定瞞不住了,她眼前一陣陣發黑,想到名聲被毀,下半輩子艱難的情景,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