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收留
如今才開春,地面上冷的很,李陳氏坐在地上哭嚎了一陣,凍的直哆嗦,嘴裡頭罵罵咧咧爬起來,用手怕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到李捕頭面前,唉聲嘆氣的道:「老大,衙門裡剛發了月錢,你先給娘一點救救急,等到你二弟將來發達了,再連本帶利的補償你。」
李捕頭也是個孝順的,雖然手上的銀子不多,但還是把剩下的三兩銀子摸了出來,萬氏瞧見之後,氣的渾身發抖,眼睛都紅了,剛想說些什麼,就被李捕頭狠狠瞪了一眼,最終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李陳氏滿是褶子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滿之色:「怎麼才這點兒銀子?三兩連鋪子一個月的租金都不夠,你弟弟從小身子骨兒就弱氣,總不能像那些命硬的去大街上擺攤,要是你當初娶了那林氏就好了,現在榮安坊開的這麼大,哪裡還用我這個老婆子整日為銀錢發愁。」
即使是自己親娘,這麼念叨著也令人心煩的很,李捕頭強壓住心底的火氣,不想跟自己母親動怒,安撫了幾句就往屋裡走。
屋裡頭萬氏正在哄女兒,大妮今年已經滿了一歲,卻長得又瘦又小,萬氏想給女兒蒸個蛋補補身子,李陳氏都得把東西搶下來,大罵她是個敗家媳婦,生了個賠錢貨。
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萬氏轉過頭,強忍怒氣道:「你把銀子都給了婆婆,總得再給我留些,否則我們娘倆怕是真活不成了……」
「活不成!活不成?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整日里這麼晦氣,怪不得跟娘相處不好,你這沒用的婆娘就知道管我要銀子,家裡頭還能餓死你嗎?」
對上李捕頭瞪得好似銅鈴般的眼珠子,萬氏只覺得心灰意冷,但她懷裡的大妮膽子小,打了個哆嗦后就忍不住扯著嗓子嚎哭起來,眼淚鼻涕一起流。
平日里李捕頭衙門事忙,跟女兒也不親,今個兒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耳中又傳來一陣陣的哭鬧聲,氣的臉色發紫,面頰扭曲。
萬氏掃見男人那副猙獰的神情,趕忙捂住了大妮的嘴,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偏李捕頭仍不罷休,一耳光扇在了女人臉上,他練武多年,力氣自然比萬氏強了許多,只打了這麼一下,萬氏半張臉都腫了起來,明晃晃的巴掌印兒落在皮肉上,嘴角溢出殷紅的血絲。
耳中傳來嗡嗡的響聲,萬氏又驚又怕,抱著孩子直接跑了出去,嫁人之前她可沒想到李捕頭竟然這麼混賬,要是她還在屋裡呆下去,怕是會被那個畜生活活給打死!
萬家是李家的鄰居,只可惜萬父萬母先前搬到了鄉下,以至於此刻萬氏從李家跑出來,都無處可去。
一個女人,懷裡頭抱著剛滿一歲的奶娃,還身無分文,說是陷入了絕境也不為過。
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萬氏打定主意再也不回李家了,否則將來必定會被那一家子折騰死,大妮還小,有那麼個爹還不如沒有。
不知不覺走到了城門口,鄉下的爹娘養老的地方萬氏也去過一回,好像叫什麼十里坡,那處有一座破落的莊子,萬家就在那莊子周圍蓋了一間青磚瓦房,雖然比不上京城裡繁華,但到底過的舒坦些。
手裡頭沒有銀子,萬氏連驢車都雇不起,穿著布鞋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地上,從下午走到了天色漆黑,眼見著周圍一片黝黑的林子,萬氏心裡頭害怕,大妮更是摟緊了她的脖子,口中一疊聲的叫娘。
上回萬氏來到這兒的時候,路還沒修好,都是羊腸小道,不像是如今這麼平坦,只可惜夜裡頭除了掛在天邊的一輪明月照著亮之外,餘下的地界都是烏漆抹黑,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為過。
心驚膽戰的往前走,萬氏不免升起了幾分悔意,雖然在李家的日子難過,但也比丟了命強,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一旦遇上了歹人,她們母女倆的性命怕就保不住了。
又過了片刻,前頭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眼見著瞧不清面孔的人影一點點的逼近,萬氏嚇得倒抽一口冷氣,大妮的膽子比親娘還要小些,更是忍不住嗚咽了一聲。
刷的一聲,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光,照亮了男人的臉,只見這人手裡拿著火摺子,穿了一身灰褐色的短打,面頰粗糙,生了一口白牙,瞧著像是個莊稼漢。
「大晚上的,夫人為何要到廢莊裡來?」
「廢庄?」萬氏有些記不清自己爹娘到底搬到哪裡了,不過瞧著四下一片漆黑,她也不敢再走動,羞愧的看著眼前的男人,聲音小的跟蚊子哼哼:
「我們母女兩個迷路了,能不能在貴庄借宿一晚?」
周庄頭冷眼看著面前的一對母女,年輕婦人估摸著還不到二十,懷裡頭抱著的孩子更是瘦小,一雙眼睛又大又圓,裡頭滿布著驚恐的光芒。
心裡掂量了下,他道:「你們先去進庄歇著吧。」
雖然夫人先前說過,不能留外人過夜,但周庄頭到底是有些看不過眼,萬一這孤兒寡母的在莊子附近出了事,他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心安。
萬氏眼睛紅了,沖著周庄頭千恩萬謝,被領到了一座小院兒裡頭,母女倆睡在燒了炕的大屋,而男人則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小屋守著,坐的渾身僵硬,兩腿發麻時,外頭才傳來雞啼聲。
周庄頭打了個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鼻子底下湧出來一股香味,他敲了敲膝蓋,等到沒那麼難受之後,才趕緊站起身,走到廚房裡頭,便瞧見萬氏站在灶前熬粥。
在廢莊裡幹了這麼多年,盼兒對周庄頭十分看重,莊子里但凡有作物成熟了,都得往他這送一些,只可惜男人一個人粗糙慣了,即使廚房裡放了上等的玉田胭脂米,周庄頭都懶得動手,直接去大廚房跟婆子們討些吃的,以至於小院兒廚房裡頭的灶台都積了一層灰。
不過有個女人的確是不一樣了,將灰撲撲的廚房打掃的一塵不染,雜七雜八的物件也分門別類的碼放起來,瞧著倒是比先前順眼許多。
伸手摸了摸鼻子,周庄頭道:「怎麼起的這麼早?」
萬氏被嚇得手一抖,回過頭來看到男人之後,便解釋道:「昨天晚上實在是勞煩您了,我手頭上又沒有銀錢,尋思著做點事兒……」
以往萬氏從沒見過粉紅色的糧食,今早上剛一瞧見的時候都嚇了一跳,不過粉紅色的大米數量稀少,她也沒用這個,只是挑了普通的稻子熬了粥,加上了點薺菜,又清炒了個大葉芹,便算是弄好了。
將碗筷擺上桌,萬氏沖著周庄頭感激的笑笑:「我爹娘就搬到了莊子附近,只不過昨夜天太黑,一時間沒找著罷了,眼下天亮了,也不好再繼續嘮擾。」
說完,萬氏就要往外走,她都在莊子里呆了一宿,實在是沒那個臉面再麻煩人家,抱了大妮便打算離開。
「夫人先留步,就算你肚子不餓,也得為孩子想一想……」
奶娃眼巴巴的盯著桌上的吃食,口水沾濕了嘴角,亮晶晶一片。
昨天夜裡周庄頭沒看清,只覺得孩子又瘦又小,今個兒光線充足,他才發現小孩臉色蠟黃,比起莊子裡頭滿地跑的皮猴子弱氣不知多少倍,這娘倆怕是遇上難事兒了,否則不至於大晚上的還在雞不下蛋鳥不拉屎的莊子外頭晃悠。
萬氏臉上露出一絲猶豫,懷裡的大妮卻不幹了,小胳膊不斷掙動著,一看就是個不老實的。
周庄頭黝黑的臉上露出笑意,趕忙把孩子接過來。
這麼大的娃兒身子軟的跟豆腐似的,佃戶又糙的很,他生怕自己將小姑娘碰壞了,力道用的極輕,把人抱在懷裡,拿了個瓷勺,舀了一勺粥直接喂到了大妮嘴裡頭。
小孩長大嘴,嗷的一下就把薺菜粥咽進肚子里,先前住在李家時,大妮是個女娃娃,又剛斷奶不久,吃的都是糙米湯,連細糧都沒有嘗到過,此刻吃著這薺菜粥,眼神一下亮起來了。
瞧見女兒吃的香,萬氏鼻間也忍不住有些發酸,明明李捕頭一月四兩的銀錢已經不少了,偏偏日子能過成那副德行,要是女兒再留在李家,約莫也的不著好,還不如帶在身邊,母女兩個一起討生活。
「坐下一起吃吧,我雖是個土裡刨食兒的,一頓飯還是管的起的……」
萬氏實在推辭不過,只能留在桌上,小口小口的喝著粥。
等到萬氏母女吃完飯後,周庄頭親自送了她們往外走,萬氏的爹娘就住在離廢庄不願的村落裡頭,走過去不過一刻鐘功夫,只不過那村子要更靠裡頭些,路不太好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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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兒喝了薺菜粥后,吐的倒是沒有先前那麼厲害了,褚良見狀大喜,直接吩咐手底下的侍衛日日上山摘野菜,除了薺菜之外,他們還弄了大葉芹、婆婆丁、刺老芽幾種。
大葉芹不挑手藝,清炒涼拌滋味兒都不差,甚至用它來做包子餡兒,味道也鮮香的很。
廚房裡變著花樣弄吃食,盼兒的胃口雖然仍稱不上好,卻也能吃下不少。
正在屋裡頭歇著呢,奶娘佘氏將小寶抱過來,這孩子長大了些酒不願意讓人抱著,不老實的來回折騰。
因為盼兒有孕的緣故,這段時日小寶一直由凌氏照顧著,每天讓佘氏帶著他主卧里坐一會,生怕讓盼兒勞心勞神,傷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等到佘氏將小寶放在地上時,他顛顛的跑到盼兒身前,扯著女人的袖口,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緊盯著母親平坦的肚子,期期艾艾問:
「娘,您真要給我生弟弟了嗎?」
捏了一顆刺葫蘆塞進小娃的嘴裡,盼兒低著頭,滿臉嚴肅道:「難道小寶不想要個妹妹?」
嫩氣的小臉兒皺成一團,小寶哼哧半天:「妹妹不好,整天就知道哭鼻子,還是弟弟好,給我當小弟,我是山大王!」
忍不住笑了一聲,盼兒問:「怎麼想當山大王了?你爹可是朝廷的定北將軍。」
「當將軍有什麼好的?軍營里一點銀錢都沒有,爹愁的臉都是黑的,要是我成了山賊,就不用為銀子發愁了。」
眼見著小娃滿臉得意,盼兒伸手戳了戳他的腦門:「想的倒美!」
彎腰將小寶抱在懷裡,其實盼兒挺想生個女兒的,畢竟比起男孩,女兒家沒有那麼淘氣,也省心些,是娘的小棉襖。
褚良從外頭走進來,瞧見那潑猴兒坐在小媳婦的腿上,俊朗的臉龐一下就陰沉了不少。
小寶天不怕地不怕,一見著他爹就發怵,小身子哆嗦了一下,麻溜利索的從女人懷裡跳下來,背著手低下頭,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你嚇唬他做什麼?」盼兒忍不住瞪了褚良一眼,這人雖說是堂堂的定北將軍,看著也挺像那麼一回事兒的,但在她面前就跟紙老虎一般,半點威懾力也沒有。
「是這小子膽子小,我哪嚇唬他了?」褚良咕噥了一句,站到小媳婦身後,又瞪了小寶一眼。
小寶委委屈屈的癟著嘴,也不敢吭聲,直接跑出了主卧,往凌氏居住的小院兒去了,他要跟祖母告狀,讓祖母好好收拾爹一頓!
厚實的大掌捏著女人細瘦雙肩,褚良手上的力道拿捏的不錯,掌心中還帶著一股熱意,原本有些發酸的肩頭,變得酥酥麻麻的,倒是舒坦了不少。
「葛神醫可回來了?」盼兒閉著眼問了一嘴。
褚良手上的動作沒停:「已經回來了,這幾日你別見他,那老頭也是個心思不純的,就琢磨著從你這兒弄點靈泉水出來,根本不顧你還懷著身子……」
耳朵里傳來男人一遍遍的絮叨聲,盼兒哭笑不得,當初她懷著小寶時,日子比先前難過多了,為了弄出些靈泉水,還得使勁的擰著自己的胳膊,否則鋪子里的生意不好,她跟林氏的日子根本過不下去。
如今有了煙油,那股味兒雖然嗆鼻子,卻省了皮肉之苦,哪想到褚良連這個都要計較,簡直把她當成紙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