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死皮賴臉
徐娟兒說話時,一直圍著「王府」二字打轉兒,女人的聲音又尖又細,大概是怕盼兒不信,她更往前沖了幾步,細如竹竿的身子都快掛在了籬笆上,再加上套在外頭的小襖顏色鮮艷,瞧著就好像一隻錦雞似的,嘰嘰喳喳的沒有停歇的時候。
盼兒又不是瞎子,哪會看不見那女人滿臉的貪婪?徐娟兒的眼珠子也不是個老實的,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的打量著她,盼兒心裡冒出一股邪火,緊抿著嘴,慢慢走到窩棚前頭,將木門給打開,原本趴在窩裡啃骨頭的狼牙跟大灰立刻就跳起來,身上的毛髮一抖,便躥出了窩棚。
林三娘跟徐娟兒一直住在京裡頭,就是普通的百姓,平日見得最多的就是街邊的牛馬騾子等牲畜,何曾碰到過如此兇猛的野獸?更何況狼牙跟大灰兩個雖說在莊子里蹭吃蹭喝,但此處離後山不遠,它們時常回去山中捕獵,野性未消,身上的那股狠勁兒就算是五大三粗的男子碰上,都得嚇得兩腿發軟,更別提林三娘母女兩個了。
只見她二人面色慘白,嘴裡驚叫一聲,雙雙跌倒在地,狼牙跟大灰撲到籬笆前頭,雖然沒有越出去,只用爪子搭在上面,但沖著她們呲牙的猙獰模樣,的確瘮人的緊。
徐娟兒用手撐著泥地,不住的往後退,跟野狼獒犬只隔了一面漏風的籬笆,她都能聞到狼口中的那股腥味兒。
牙關緊咬,徐娟兒又氣又怒,眼裡爬滿血絲,心中將盼兒罵了千次萬次,口中卻不得不強擠出一絲笑,柔聲道:「盼兒,咱們好歹也是姐妹一場,你就算不願意認我們,也不至於把這兩個畜生放出來吧?」
說著,徐娟兒渾身發抖,好似篩糠一般。
盼兒自然不願意跟這對母女有太多的接觸,偏偏二人就跟聞著肉味兒的狗似的,總是纏著她不放,就算她手裡有銀子,白白給了莊子里的佃戶,也好過讓這種人佔了便宜。
剛想開口讓欒玉把林三娘徐娟兒趕走,盼兒就見到褚良從遠處走過來。
狼牙嗅到了男主人身上的味道,叫的更歡實了,在籬笆里上躥下跳的,好懸沒壓在大灰身上。
徐娟兒回頭看了一眼,瞧見那個面容英挺俊朗的高大男人,面上不由有些發熱,餘光掃見自己滿身灰土的狼狽模樣,她心裡不免升起絲羞窘,趕忙從地上站起身,沖著褚良福了福身子,小聲道:
「娟兒見過將軍,娟兒是夫人的表妹,今日打聽到夫人的消息,這才與母親費心費力的尋到了廢庄,其中怕是有些誤會,方被攔在了籬笆外頭……」
褚良目光落在了盼兒身上,根本沒有理會徐娟兒的意思,男人伸手打開了木門,直接走進院里,徐娟兒還想跟上去,偏她又害怕野狼跟獒犬,也沒這個膽子繼續跟著,便只能呆在外頭,眼睜睜的看著男人拉住了林盼兒的手,一同往屋裡走去。
胸口不斷起伏,徐娟兒氣的面色鐵青,死死瞪著木門,等到院子外頭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時,這才咬牙切齒道:
「娘,您說女兒當了將軍夫人,是不是比林盼兒更好些?」
林三娘蒼老的臉怔愣一下,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徐娟兒的意思。
女人帶著糙繭的手輕輕摸上了自己的臉蛋,眼中精光閃爍,怪裡怪氣的說:「住在祥福里的鄰居們,見到女兒都誇讚我模樣生的好,那個林盼兒的臉蛋雖然不錯,但卻一臉狐媚子相,定北將軍可是咱們大業朝的英雄,能被這種賤蹄子蒙蔽一時,卻不可能被蒙蔽一輩子,若是我能住在廢莊裡,肯定可以取而代之……」
「……」林三娘臉上露出絲猶豫,她看著徐娟兒的一張臉,五官的確生的清秀細緻,比起那林盼兒可能稍顯不足,但那是因為她女兒不會打扮,她們娘倆手上連點銀子都沒有,要是娟兒能像林盼兒那樣吃好的穿好的,皮肉怎會不白凈?又哪裡會是現在這副灰頭土臉的樣子?
越想越是這個道理,林三娘扯著徐娟兒的袖口,小聲道:「咱們娘倆今夜就住在這兒了,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不偷腥的貓,只要你日日在將軍身邊轉悠,總能撈到機會……」
徐娟兒臉上帶著羞意,連連點頭,廢莊裡空下來的屋子不少,當初盼兒在修房子時,攏共修了幾十間,即使搬進來這麼多佃戶,還空了大半兒,林三娘母女兩個隨便挑了一間屋子,找了佃戶死皮賴臉的討了兩床被褥,夜裡便直接在莊子中睡下了。
此刻盼兒還不知道那對母女有多無恥,她心裡憋著氣進了屋,褚良緊隨其後,端了碗熱茶遞到女人手上。
盼兒剛要喝,卻被他按住了手,對著茶盞輕輕吹了口氣:「別燙著了,我心疼。」
小媳婦哪想到一向笨嘴拙舌的男人會這麼開口,登時臊的滿臉通紅,等到茶盞稍微涼了涼,這才慢慢把色澤清亮的茶湯喝進肚。
「那一對母女你預備如何處置?」
最愁人的事兒就是這個,當年林三娘將林氏賣到了王府,拿著林氏的賣身錢四處揮霍,盼兒也不是心胸寬廣之人,一想到林氏受了這麼多苦,她心裡頭就恨的不行,強忍著沒去找林三娘母女倆的麻煩,已經算是不錯了,哪想到這二人又湊上前,還真是讓人犯膈應。
男人手臂搭在木桌上,粗糙的指尖正好戳著盼兒的手臂,狀似無意的來回滑動,帶來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
盼兒收回手,俏臉上滿布寒霜,一看就是動了真怒。
「要是你真不想見到那二人,直接遠遠打發了就是,邊城可不是什麼好地方,民風剽悍,不如便送到那?」
「這……」盼兒支支吾吾的,也不好應下,林三娘到底也是林氏的親姐姐,此事不跟母親商量一番,她擅自處置了,怕是也不太妥當。
「先不急,等再過幾日,我去忠勇侯府問問母親。」
石進前些日子從邊關回了京城,林氏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如今整個忠勇侯府都熱鬧的緊,她也不願去湊這個熱鬧。再者說來,小別勝新婚,林氏過了這麼多年苦日子,好不容易有人願意護著她寵著她,盼兒也不是那種沒眼力見兒的,哪會去攪擾了自己親娘的好事?
這麼一想,現在還真不是回京的好時候。
抻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天陰沉沉的,馬上就要黑了,林三娘母女兩個就算再厚顏無恥,也不會留在莊子里過夜。
盼兒站起身,緩緩走到褚良身後,好像沒長骨頭似的,整個人倒在男人寬闊的背上,兩隻胳膊纏繞著他的脖頸,臉蛋在衣料上蹭了蹭,輕聲道:
「我覺得現在的日子就挺好……除了林三娘她們娘倆。」
褚良拉著盼兒的手,嗯了一聲。
濕軟的唇瓣輕輕從脖頸處劃過,輕的幾乎讓人分辨不清,習武之人的感知本就敏銳,褚良的身子霎時間緊繃了一瞬,脊背挺直,端坐在圓凳上。
小女人杏眼微微閃爍,兩隻捏著男人長滿胡茬兒的下顎,幽幽問道:「將軍最近跟趙王走的近了些,聽說趙王有個一母同胞妹妹,那可是真真的金枝玉葉,皇家的公主,只可惜命不太好,是個望門寡,不過天家的女子自然是不愁嫁的,公主的年紀與將軍正相配,莫不是趙王真有撮合的意思?」
熱烘烘的大掌一把搗住了小女人花瓣般艷麗的小嘴,褚良臉色發黑,氣的眼皮子抽了一下:「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公主郡主有什麼好的,我又不是要娶個祖宗回家供著,你一個女人就將我折騰的夠嗆,還公主!」
盼兒掙扎了幾下,把褚良的手一把按下去,反駁道:「既然跟公主無關,那趙王究竟是怎麼回事?」
兩手按著女人的雙肩,對上她閃躲的眼神,褚良猛地反應過來:
「你在試探我?」
被人拆穿,盼兒也不慌,直接坐在了男人結實有力的長腿上,主動投懷送抱,平日里她抹不開臉面,雖然被這人逼著做過幾次孟浪事兒,但實際上性子還是有些怕羞,像今日這般主動跟褚良親密,次數委實不多。
「將軍什麼事都瞞著我,怕是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將軍疑心於我,怕我泄露消息,不肯坦言相告;二是將軍覺得沒必要,只因我是個后宅婦人、」頓了頓,盼兒眯了眯眼,神情趨於嚴肅,問:「你倒是說說,究竟是何緣故?」
在褚良眼裡,盼兒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為他生了孩子,自然是最親密的人,只是他籌謀之事實在太過大逆不道,要是被眼前的女人知道,她究竟會怎樣?把自己當成喪心病狂的奸佞?
男人沒開口,鷹眸的色澤漸變晦暗,讓盼兒分辨不清他的心思。
突然,她直接的渾身一顫,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褚良抱到了軟榻上,她想站直,肩頭的兩隻大掌卻微微使力,讓她掙扎不開。
褚良閉了閉眼,頭一回覺得向來軟和的小女人變得如此棘手,他抽了一口氣道:
「你若信我,就別多問了。」
說完,他徑直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盼兒趕忙追上去,口中喊道:「天都黑了,將軍這是去哪兒?若真有要事待辦,明日再去不成嗎?身體為重。」
一片黑暗之中,她看到褚良的身軀頓了一下,也沒吭聲,之後腳步加快,沒過一會兒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盼兒面色緊繃,叫吳婆子過來備水,此刻她心裡煩躁的很,若是將滿身的疲憊洗了去,估摸著還能舒坦些。
吳婆子提著木桶走進屋,大氣都不敢喘,剛剛夫人說話的聲音不小,她們這些住在偏屋的奴才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平日里將軍恨不得將夫人捧在手心,有事沒事都要膩歪一會兒,今夜竟然如此反常,都不在主卧留下過夜了,難道是小兩口之間生了齟齬?
心裡頭暗暗猜測,吳婆子面上也不敢表現出來,動作卻比先前更為謹慎,生怕出了半點兒差錯,惹得夫人遷怒,等到將浴水調好溫度后,她也不敢多留,沖著盼兒福了福身子便離開了主卧。
屏風后氤氳的水氣往外涌動,盼兒一邊脫衣裳,一邊琢磨著褚良前頭說過的話。
他說不論定北侯府是否跟趙王關係密切,陛下心裡頭都不會舒坦,還說要替侯府籌謀。
心裡頭隱隱有了猜測,盼兒呼吸一滯,貝齒死死咬住紅嘴兒,踩在小杌子上頭邁進了木桶中,桶里的水微微有些燙人,讓奶白的皮肉浮起淡淡紅暈,女人的後頸靠在桶邊,兩手捏拳,懷裡像揣了兔子似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安心。
趙王的年齡與陛下相近,聽說當年先皇屬意趙王,後來是當今聖上篡改了遺詔,這才登上皇位,要說文治武功樣樣不差的趙王心裡頭對皇位沒有半分想法,盼兒是肯定不信的,只是這念頭有多重,是否已經謀劃開了,才是最為關鍵之事。
手裡掬起一捧水花往身上灑,她拿著絲瓜筋在胳膊上搓揉著,因為心中藏著事兒,胳膊上的軟肉被搓紅了一片,盼兒自己都沒發現。
等到木桶里的水漸漸涼了,最近天氣冷的很,她不想害病,這才用細棉布擦乾了身上的水珠兒,也沒讓吳婆子進來收拾,換了乾淨的褻衣便睡下了。
盼兒原以為褚良夜裡就會回來,畢竟這男人也沒跟她鬧過什麼彆扭,更何況,昨晚的事情,二人也不算起了衝突,只是褚良心裡到底是什麼想法,她還暫時摸不清楚。
第二日一早,盼兒是被欒玉叫起來的,剛一醒,她便覺得頭昏腦脹,四肢發軟,根本使不上力氣。
欒玉瞧見夫人面色漲紅,之前柔潤的唇瓣都乾澀起皮了,駭了一跳,趕忙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一片滾燙。
「您這是受了風寒,奴婢這就去把葛神醫請過來!」
欒玉不愧是習武之人,話音剛落人影便不見了,盼兒渾身難受的緊,喉嚨里像火燒似的,又干又渴,偏偏莊子里不比侯府,屋裡除了欒玉之外,也沒有別人伺候著,她只能強忍著難受,踩著繡鞋,踉踉蹌蹌的下了地。
走到桌邊,她倒了一碗昨夜剩下的涼茶,也顧不得這東西傷不傷胃,便大口大口的灌進了肚。
喝了茶湯后,盼兒腦袋清醒了一瞬,把懷裡的瓷瓶摸出來,想要喝點靈泉水,偏偏她昨夜將僅剩的泉水都給了野狼,現在一滴都沒有。
手上使不出力氣,盼兒擰著胳膊上的軟肉,眼底卻半點兒淚意都沒有,苦笑一聲,她一步一步的挨到床邊,栽倒在棉被上,還是欒玉慌慌張張的從外頭走進來,把她扶到了床上。
葛稚川走進屋,給盼兒把了脈,才道:「夫人只是不小心受了涼而已,喝上幾副葯,發發汗也就好了,不必太過擔心。」
小女人臉色蒼白如紙,細聲細氣的道了謝,葛稚川開了葯,錢婆子拿到廚房裡煎,原本欒玉還想把林三娘母女留在莊子的事情告訴夫人,但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欒玉尋思著等夫人身子好點兒了,再把此事說出來,倒也不是存心想跟盼兒隱瞞。
迷迷糊糊的倒在床上,盼兒又睡過去,中午喝了碗胭脂米粥墊墊肚子,省的空腹喝葯太過傷身,等到下午時,才清醒不少。
城北大營。
褚良看著正在操練的軍士,面色稍顯陰鬱,濃眉緊緊皺在一起。
不是他不想將自己的籌謀告訴小媳婦,而是謀反的叛臣實在是太不體面,忠孝節義四字,他樣樣都辜負了。在盼兒眼裡,他是個保家衛國的英雄,一旦趙王起事,他便成了亂臣賊子。
暗自咬了咬牙,褚良親自下場,與副將纏鬥在一起,兩人的身手都不差,就跟正在搏命的猛獸般,拳拳到肉,毫不留手。
耳邊充斥著一片叫好聲,褚良眼神越發猙獰,與他交手的副將力有不逮,心裡越發沒底,最後忍不住認輸了。
發泄過一場后,褚良手背蹭了一下唇角的傷口,微微的刺痛讓他腦袋更清醒幾分。
忽然有個小兵過來,湊到男人面前,低聲道:「將軍,夫人昨夜染了風寒,葛神醫給她診了脈,並無大礙。」
聽到小媳婦身子不爽利,褚良臉色一變,渾身緊繃,整個人如同一桿長槍般,身上氣勢鋒銳,將那小兵嚇得一哆嗦,吶吶不敢開口。
副將正好就在旁邊,捂著發青的眼圈,哼哼道:「嫂子害了病,您還在大營里呆著作甚?還不快點回去瞧瞧,這女人呀,軟和的時候跟蜜糖一樣,要是真動了火氣,將軍怕是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將人哄回來……」
這副將早就娶妻不算,院子里還有四五房妾室,出了大營就掉進了脂粉堆裡頭,常年揣摩婦人的心思,他的話大抵也有幾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