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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32 一生一世關在這裏

  李宏開始感覺到了李小樓的厲害。


  這個女人心計智謀修為都是一等一,從來不會無的放矢,每步行動都經過深思熟慮,而且環環相扣。自己以為把她安插在臨安的魔宗外圍棋子全部拔起,但是天知道她部署了幾步棋?可以想見,她甚至自己親自扮成那位可憐的尚書夫人,在深宅大院裏潛伏,不露聲色的等待入宮覲見,隨時準備下手謀刺趙構。


  也許尚書夫人隻是她掩飾身份的許多身份之一,以她的修為計謀,想要許多替身是手到擒來的事。而且她十分擅長掩飾修為、掩飾魔宗功法,李宏幾乎可以猜到,當天西湖邊見到的那次就是她故意放出魔宗功法氣息來引自己離開臨安、離開薑宣子等人好對自己痛下殺手。


  她為何要刺殺趙構?為什麽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在自己這些護國天師出現於皇宮大內後才動手?如果在自己這些天師來臨安以前不是更容易得手麽?

  李宏因此還覺得,李小樓很不正常,她根本就不是一個按理出牌的人。


  而且她還很擅長演戲,當初第一次見麵時裝的楚楚可憐,讓自己和楚軒幾乎身不由己的產生一種想保護弱小的憐惜感覺。現在想來,她根本就是裝的,隻是為什麽要裝成那樣的一個文采風流的弱女子?她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麽?

  李宏無法想透李小樓此人,就像現在麵對這封素箋一樣,明明字句很清楚卻依然猜不出背後的意思。


  “楚宏君見字如見奴:

  自月前西湖一別,君風采必定更勝往昔。聞弦歌而知雅意,奴雖不才,卻知君心不在大宋不在朝廷而在奴。區區浮萍,隨波飄零,蒙君深情厚誼,奴不勝感激,涕零再三,唯為君而思之。仙宗世外,道宗亦然。世事若棋局,蒙君雅愛信手黑白,江山籌劃,不過君與奴笑談間。何不化敵為友,梅間柳下,一曲知音,豈不快哉。


  李小樓拜上”


  如果不知道實情,還以為這封信是兩位友人之間的唱和,或者是帶點曖昧情意的男女之間的通信,哪裏會看得出是兩位死敵。


  李宏看完,是苦笑的。但同時注意到,江山籌劃、世事若棋局這樣的字眼。


  難道在李小樓心中,攪得大宋雞犬不寧不過是她信手一盤棋,隻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想玩玩而已?


  李宏實在頭疼了,費這麽大力氣難道隻是在對付一個瘋女人?一切不過是她想玩?

  事已至此,保大宋已經保定,若她真想玩,我奉陪到底!一絲怒火開始在心頭燃燒。李宏沉聲問道:“那地方除了這封信還有什麽線索?”


  “有,一張被鞣製過的女人麵皮,就擺在信的旁邊。我裝在匣子裏帶回來了,定是那位被替代的尚書夫人的臉皮,待會可以讓她的丈夫辨認一下。至於尚書夫人,臉皮既然被剝下來,定是被李小樓殺了。”水清子皺眉道。


  “有沒有吳皇後的線索?”李宏不死心的問道。


  “那裏確實有別的女人住過的跡象,不過,那女人不是吳皇後。”水清子十分肯定的道。


  李宏點點頭。水清子是精衛一族,獸修們許多都有這種本事,聞過一個人的氣息幾乎就是過鼻不忘。他說不是定然不是。


  “難道李小樓還有別的類似秋娘的手下?”


  “那女人不會一點功夫,在現場留下的腳印很深。”


  到此線索又斷了,李宏一頭霧水。李小樓如果隻是想殺吳皇後,在坤寧殿就可以直接下手,但她分明隻是帶走吳皇後,這樣看來李小樓不是想殺吳皇後,而是用作一枚棋子。


  事到如今,隻能等,等李小樓下步的棋。


  就在這時,趙鼎又來求見,他的話幾乎石破天驚:“秦太師說知道吳皇後的下落,但他說隻告訴你一個人。”


  李宏冷笑道:“好,那就去見。元鎮,我們一起去。”


  秦太師府現在蕭條得可憐。殿前司四軍連太師蟒袍都刮走了,實在刮不出一點油水,那些守衛軍士心也淡了,便沒人再囉嗦他們。


  秦檜經常在緊閉的大門後麵苦苦哀求食物,有幾位良心還算好的軍卒扔進去一些黴米爛麵。秦檜和王氏靠著這些往日連奴仆都不吃的東西果腹。兩人餓得整天的頭昏眼花有氣無力。王氏再沒力氣哭鬧,現在成天隻是拉著秦檜的手,嘴裏低聲哀求老爺找點吃的來。


  緊閉多日的秦府大門再次打開,李宏和趙鼎踏進大門,看到的是一派蕭條,正院天井裏長滿了齊腰高的野草。所有屋子空蕩蕩的,但凡值點錢的家具都被軍卒搜刮走,隻有幾條粗板凳擺在太師正堂上。估計是秦檜從下人房裏搬過來的。


  秦檜坐在居中一條板凳上。角門後露出王氏的半邊臉。她頂著一頭雞窩一樣亂糟糟的花白頭發,眼神閃爍畏縮,再沒有了往日的凶悍。


  秦檜也好不到哪裏去,瘦得皮包骨頭,身上穿的是下人的葛布褐衣,花白頭發勉強結了個髻,插著根木頭簪子,渾身上下寒磣無比。雙手扶膝穩穩端坐,麵對李宏趙鼎二人,似乎極力還想保持一點太師威嚴,隻是眼底的惶惑卻依然出賣了他。


  趙鼎覺得有些不忍,無聲地歎口氣,依然用下官見上官之禮彎腰一揖到地,口稱:“太師一向可好?”說完頓覺不妥,這樣會好麽?簡直像在譏諷秦檜。他老臉微紅,趕緊掩飾的在秦檜特地拉出來的板凳上坐了。


  李宏卻很快活,秦檜這副樣子正是自己想看到的。大馬金刀的朝秦檜漫不經心一拱手,自顧自坐在了左麵板凳上,翹起二郎腿將袍子擺好,笑吟吟道:“太師請說。如果你真的能幫我們找回吳皇後,我會稟報皇帝,以後就讓你在臨安養老,衣食自然不用發愁。”


  秦檜聽了沒說什麽,角門後的王氏卻雙眼一亮,準備張嘴說話。


  李宏雖沒回頭,王氏的動靜哪裏逃得過他的神識,眉頭一皺,隨手朝後一揮。那道角門喀拉一聲關了,差點砸在王氏的鼻子上。她哎喲驚叫著跑遠。


  “我們議事,婦人家在堂後偷聽成何體統!在下已經關好了門,太師可以說了。不過,若你又是無事生非,幹脆你自己自裁罷。”李宏冷聲道。


  “不敢。”這點時間裏秦檜已是恢複鎮定,他突然的一句話幾乎驚倒了李宏:“其實剛才天師應該殺了拙荊。她才是真正的叛國賊,熺兒不是。”


  “這話從何說起?”不等李宏說話趙鼎急問。


  秦檜直視趙鼎,直言不諱的道:“靖康二年,老夫和拙荊淪為金人俘虜,這件事舉朝皆知。建炎四年,老夫和拙荊被金人放歸,當時元鎮你也曾懷疑過。是的,你懷疑的沒錯,老夫就是金國派來南邊的奸細。但是真正的奸細不能說是老夫,而是拙荊。她怕死,慫恿老夫答應了金人的一切要求,包括回南後向金人通風報信,等待金人的指示行事。當時老夫想殉國,但老夫不願連累她,多年來老夫跟拙荊不能說是舉案齊眉、至少伉儷情深,老夫不忍心她跟著老夫一起死,便答應了金人的要求,這才得以被放歸回南。”


  到此李宏已是毫不吃驚。楚明曾聽到王氏在說後路,原來後路就是這個意思!冷笑道:“第一次聽到用悍妻當叛國的借口,實在新鮮得緊!”


  “信不信由你,但老夫回南後除了通報一些無關緊要、幾乎人人都知道的消息,其實什麽都沒告訴金人。隻有對嶽飛,我確實於心有愧。但說到底,如果皇上不答應殺嶽飛,老夫一人能行麽?”秦檜說到這裏,扶膝的雙手在微微發抖。


  趙鼎沉吟道:“你坦承你的罪狀跟吳皇後有什麽關係?老實講,對你所說的這些我一點不稀奇,我隻想知道吳皇後的下落。”


  “我有條件。”秦檜雙眼閃爍。


  李宏冷笑:“你知不知道憑你剛才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當場殺了你?居然還有膽子跟我們談條件。你說的話我一點不想聽,元鎮,我們現在就走。我壓根不信這個人的滿嘴胡話。”說罷站起。


  趙鼎跟著站起來,沉聲道:“太師,你於國還是有建樹的,但如果想以此要挾,卻是大大錯了。元鎮讚同天師之言,這就回去擬奏章將你剛才所說公告於天下。咱們,卻是沒興趣聽你的胡言亂語。”


  兩人掉頭就走。


  秦檜急了,站起高聲道:“其實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粗茶淡飯頤養天年。難道連這點小小要求都抵不過救回吳皇後的大功?”


  雙腳已是踏出門檻的李宏不禁和趙鼎對視,半晌趙鼎極為輕微的、幾乎察覺不出的輕輕的點了點頭。


  李宏猶豫了,秦檜這個條件不算過分,不過前提是,他提供的線索真的能救回吳皇後。


  二人心意相通,趙鼎轉身道:“好,你先說你知道的。如果真的救回吳皇後,我以身家性命擔保你安度晚年,但不可能跟以前一樣錦衣玉食,一口粗茶淡飯兩本書,我趙鼎隻能做到這點。”


  秦檜長籲口氣,一揖到地:“我隻要這樣,多謝趙相,多謝天師!”他剛要說,李宏道:“且慢。”從懷裏取出符紙和書符筆,當場奮筆疾書,沒多久一張中階“隔音符”畫好,識力點燃,一道青光閃過,李宏這才道:“現在可以說了。”


  趙鼎露出佩服眼神,暗想天師做事仔細。兩人聽著秦檜如此這般的道來。


  聽完,二人對視,趙鼎沉聲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此功我定會向聖上保奏。不過麽,現在你要先跟我們演場戲。”


  片刻後,秦府大門大開,趙鼎李宏怒氣衝衝的走出,身後是苦苦哀求的秦檜,秦檜淒慘的大叫:“求求你們在皇上麵前替我美言幾句啊,求求你們!”


  “我呸!糟老頭子死到臨頭還想行騙,給我滾進去!”李宏一腳踹過去,正中秦檜胸口。


  “啊——”一聲長長的淒厲的慘呼,秦檜身體倒飛出去,居然穿過偌大的天井倒飛進正堂,嘩啦啦撞翻幾把粗板凳,滿地亂滾,接著哇的聲嘔出一大口鮮血,立刻一口接一口的嘔血,花白頭發胡子上血跡斑斑,灰白老臉上全是冷汗。淒慘樣子看得門外守衛士卒都不忍心了。


  李宏對門口守衛大罵道:“以後再敢傳這老不死太師的胡話給我們,自己到都指揮使那裏去領鞭子!”


  士卒們哪敢發話,齊齊應了聲是。


  趙鼎眉頭一皺,道:“到底他還是太師,這樣不好吧?”從懷裏摸出幾兩碎銀,交給小卒道:“給他抓服傷藥吃吃,剩下的買點吃食送他,也算同朝一場。”


  李宏眉毛都豎了起來,喝道:“趙相你好心,當初被他貶到泉州差點把老命送到那裏的時候怎麽不見他好心了?真是多事!”說罷袍子一撩當先邁開腿就走,轉眼人影不見。


  直到坐進轎子裏趙鼎還在疑惑,天師踹秦檜那腳也太逼真了吧?似乎很不像演戲……


  大門關緊後,秦檜氣喘連連爬不起來,王氏衝進來,眼淚汪汪的急叫:“老爺你怎麽了?你不要扔下我,你死了我怎麽辦啊?”她拍著大腿坐在地上聲聲叫冤的大哭。


  秦檜閉著眼睛躺在地上,任王氏足足哭了頓飯時間,才低聲道:“老爺我沒事,你扶我進後廂房躺著,今天有飯吃了。”


  “老爺?”王氏驚呆了。


  看著老妻,秦檜有些不耐煩:“別呆坐著,快扶我進去。”扶著王氏,秦檜一瘸一拐的走進廂房。


  趁王氏去打水,秦檜抖著手揭開短衣,朝幹癟的胸膛看去,一隻腳印端端正正印在胸口,深深的青紫色,連靴底上的花紋都看得清清楚楚。


  秦檜苦笑了,暗道,天師這腳雖沒有傷及內腑,但皮肉受傷卻是實實在在的,尺寸拿捏得實在分毫不差。他籲口長氣,突然發覺自己鬱結的肝氣似乎鬆動了點,胸腹間不再堵得慌了。


  原來吐的是體內淤血!天師一腳雖然讓自己吐血吐得凶,但其實是在幫自己排除體內淤血。天師這樣做說明自己這條命終於保住了。


  也許,還有翻身的機會?秦檜無聲地咧開嘴笑了。


  回宮的路上,李宏心底冷笑,自己那一腳,可是大大的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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