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6 玉津園
已是早春,馬上就是寒食節。
天空中飄著蒙蒙細雨,遠山近水籠罩在煙雨之中。絲絲柔嫩的細柳在煙雨中搖曳,遠處青山如黛,粉白的杏花悄悄綻放,一泓溫柔碧波微微蕩漾,迷蒙水汽撲麵而來。
杏花煙雨江南。
那一縷簫聲如泣如訴,縈回蕩漾,如同小獸一樣闖進李宏耳裏,驚動心扉,一腔憤懣熱血不覺漸漸平息下來。
李宏不由自主朝簫聲傳來處走去。
西湖深處,一叢粉白杏花下,佳人如玉。
雪白素絲長袍寬大的袖口滑下,露出粉白玉臂,素手纖纖,跟手裏執的白玉簫渾然一色。男裝麗人櫻唇籠在白玉簫端,長長的睫毛低垂眼櫳。微雨飄搖,粉白杏花吹落如雨,沾衣撲鼻,空氣中有股沁人的幽香。眼前一幕美得令人心醉。
李宏靜靜站在李小樓身後,簫聲嗚咽,越來越細,終至細不可聞。
白玉簫沒入李小樓廣袖中不見,她沒有回頭,幽幽歎了口氣:“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她漫吟道。
李宏眉頭一挑:“卻幹卿何事?”
“獨立小樓,吹徹玉笙寒。”
“隻因人在高處不勝寒?”打著機鋒,李宏已是越來越疑心。
“人雖在高處,心卻在汪洋深淵裏。”李小樓慢慢站起轉過身,一雙秀美雙目含煙籠水的愁凝李宏,“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唉——”她深深歎口氣,語氣裏帶著明顯的惋惜。
李宏冷聲道:“你不是妖修,你究竟出自何方,為何在此?”雙手不由自主在袖子裏捏緊。
李小樓堪比西子的絕世容顏上一點紅暈慢慢升起,美麗如水的雙眸深處開始出現一點隻有李宏才能看得見的妖異紅暈,“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的,隻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啊……”
她再次幽幽歎了口氣,忽然身化旋風,平地而起直朝青山外馳去。
李宏哪裏肯放,一道金光駕起直追。
兩人倏忽百裏。李小樓整個人很古怪的在旋風中忽隱忽現。李宏如今修為再提一階,神識探去,已能感覺到她身體裏那股淡淡的陰力波動。
李小樓真是魔宗之人!
魔宗!李宏眼睛眯起,注視著前方那道淡淡的妖異身影,心頭戰意不可抑製的爆發,冷哼一聲,月缺透額而出,金光一閃直擊前麵半裏之遙的李小樓。
李小樓的身影驀然顯形,剛才執在手裏的那根白玉簫出現,輕輕的卻迅疾準確無比的回身對準月缺當頭一點。
叮的一聲脆響,時間就似靜止。
突然勁力爆發,轟的一聲悶響,兩人同時翻翻滾滾飄飛幾十裏。
李宏倒飛許久才站定腳步,胸口氣血翻湧,眼前發黑。月缺倏忽自動隱入上丹田。內視已見十枚金丹中的七魄之一結成的英丹已是色澤發黯。心底大驚,李小樓修為竟然這麽高!雖未結嬰,卻至少有化丹後期修為。她到底是用什麽方法掩蓋修為和魔宗妖人特有氣息的?!
兩人隔空遙遙相望。
李小樓早就站定,氣定神閑,站在雲端上衣袂飄飛,頭上冠帶不知去向,一頭烏黑長發在腦後飄揚,襯著如雪容顏,美麗如同天人,卻帶著跟以往完全不同的妖豔之色。
她悠然道:“你以為你有仙器就能打得過我麽?卻是錯了。我這柄拜月簫乃義父親賜,你,不是我的對手。可惜啊,能一語說出我的名字來曆的人竟是敵人,連我都覺得實在很遺憾。”
直到這時李宏才喘息方定。他的眼睛眯了起來,一字一頓問道:“你究竟何人?偃道老魔是你什麽人?莫非他正是你口中的義父?”
“你不配知道!很可惜,我們本來可以做朋友,既然你已經認出了我的來曆,卻是不能留你了!”李小樓雙眼滿含殺氣,瞳孔中那點鮮紅漸漸漾開,整個瞳仁俱是深紅色,襯著如雪容顏,妖異冷冽異常。
拜月簫從她手裏緩緩飛出。李小樓並指一點,一道晶光倏忽直衝過來,她冰冷的道:
“我也有仙器!”
她這柄拜月簫竟然也是仙器!李宏不暇思索,月缺再次透額而出,堪堪點中那道近在咫尺的晶光。
轟——兩人身形再次急劇後退,這次李宏有防備,卻依然足足退出十裏。反觀李小樓,隻退出一箭之地就站定身形,還好整以暇的用素手掠著鬢發,姿態優美無比,眼神卻冰冷徹骨。
月缺剛才那一擊又使精丹黯了下去,但無妨,自己至少還能有七擊!李宏鋼牙一咬,月缺再次飛出,後發先至,仰頭痛擊拜月簫。同時五行梭五道連擊彩光閃電直飛李小樓。
李小樓悠然一笑,手上突然多了把月白紈扇,她嘴裏漫吟道: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玉手執扇左右輕搖,烏黑長發在素白身影後飛舞,風雅無比,美妙十分。
卻見小巧玲瓏的月白紈扇裏突然飛出幾道細細黑光,叮咚脆響,五行梭竟然被這幾道黑光打得倒飛激射而回。
李宏一凜,再次指揮五行梭衝上。
李小樓身形飄忽,那把紈扇左右輕搖,風姿優美到十分。一道道極細黑光從紈扇裏衝出,最後增加到十二道,不但飛抵五行梭,甚至穿過中間戰圈朝李宏本體嗖嗖飛來。
黑光不知何物,酷似毒針。李宏神色一凜,靈宜祭出,在身周團團疾飛,護得密不透風,同時五行梭更是加快攻擊速度。但聽叮叮疾響,密如炒豆連成一聲。
天空中烏雲翻滾。大風忽起,底下青山綠水驀然變色,新抽出的嫩柳新樹全都遭殃。迷蒙煙雨中漫天碎葉草芽、飛沙走石,粉白殷紅的花瓣盡被蹂躪成泥。
勁風撲麵,兩人在天空上已是生死相博。
剛才可說是以硬撼硬,但現在二人不約而同收回極耗靈力的仙器法寶,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改用上品靈器法寶短兵相接。李宏的五行梭古怪靈動,而李小樓的紈扇黑針可攻可守。二人凝神以待,堪堪打成平手,李宏卻是稍稍落在下風。
突然李小樓麵色一凜。李宏則大喜。
獸修長老們正朝這邊疾馳而來。
李宏忍不住道:“你不過是化丹後期,沒結元嬰,我的援軍到了你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不要臉!那麽多人打我一個弱質女流。”李小樓忿忿罵道。
“對魔宗我們向來不用管什麽道義,須知群毆本來是你們發明的!再說女流又怎麽樣?你哪裏弱質了?倒是挺會演戲的!”李宏大聲嘲諷。
“他們來之前我會先殺了你。”李小樓悠然道。突然再次祭出拜月簫,但見晶光一閃,拜月簫居然漲大到四五十丈,天空中一道大山般的巨大晶影對準李宏以泰山壓頂之勢猛擊而下。
這一招是李小樓凝集畢生功力,端的是威力無比。還未擊實,李宏已感覺到那股巨大無比的威壓,全身皮膚竟然一寸寸開裂,流出絲絲殷紅的鮮血。
痛,十分痛!
李宏鋼牙一咬,月缺透額而出,但由於功力限製卻是無法變大,它重重擊在拜月簫中部,拜月簫格格顫了顫,下擊之勢隻停頓片刻依然朝李宏當頭擊下。
危急之中李宏識力運貫雙臂,雙手握住月缺,猛力抬手向上死命一擊。
兩股猛力相撞,嘎啦啦脆響,李宏雙臂骨節寸斷。身體秤砣似的不由自主疾往下墜。
李小樓其實也不好過,身體劇烈一顫,拜月簫變回原狀倒飛出去。她召回拜月簫,剛想再發一擊斬草除根,身體卻猛的頓住。
轉眼李小樓麵色發紫,牙關上下咯咯輕顫,雙眼已是紅得滴血,臉上皮肉扭曲,一道道清晰可見的蚯蚓般物事在皮下扭曲彈動,花容瞬間變得可怕至極。
她無奈的呻吟道:“這時候又來!算你走運。”
從懷裏掏出一粒丹藥咽了下去,魔宗人手一麵的“招魂煉魄幡”忽地出現李小樓腳下。黑光眨眼消失在天際。
黑光剛消失,水清子已是第一個趕至,卻是看不到李宏的半點影子。
但見這裏百裏方圓幾乎被夷平,青山變成了禿山,山下有個積滿汙水爛泥的巨大深坑。怕不有百丈方圓,正是兩人打出來的。
細搜,李宏的氣息若有若無的從那個巨大的爛泥坑底傳來。
水清子疾馳而下,嗖的躥進黃泥水裏,片刻他就出來了,手裏托著李宏。
李宏雖軟軟的不能動,但卻很清醒很精神,眼珠子不停轉動,嘴裏還在大叫:“妖女!有種再戰!”惟恐在獸修長老麵前失了威風。
“戰什麽啊!你全身骨頭斷了一大半,走!回臨安皇宮養傷去。魔宗連臨安都布置得有高手。我們這次看來想走也走不了了!”楚軒飛來,朝李宏無奈的苦笑道。
“要不要追?”水清子問道。
李宏其實覺得全身沒一處不痛,現在剛想搖頭,就覺得頸椎哢哢直響,似乎連頭顱都要掉下來。他說道:“別追。那妖女雖是單身一人,誰知她又沒有在暗處埋伏兵。楚軒說的對,回臨安皇宮去,一定讓趙構伺候得天師我舒服,不然……哼!”
一行重新返回大內。
趙構已經蘇醒,見到李宏一行去而複返,心裏當真說不出的百般滋味,隻是看到李宏軟塌塌的樣子頓時嚇壞了,高叫:“楚宏子天師怎麽了?”
楚軒冷冷道:“臨安有金狗高手,這次,我們要跟他們卯上了!”
趙構一屁股坐回龍椅,兩眼發直,又開始出現那種嚇得發傻的神情。
楚軒滿心膩味,冷聲道:“我們先去翠寒堂。皇叔父請給我們召太醫,找個高手來給我師兄隨便正正骨頭。我們這裏沒人會這個。”
趙構回過神來一疊聲應了。片刻後十七八個太醫一窩蜂湧進翠寒堂。看到李宏全身骨頭斷成這樣、整個人完全變形卻依然生龍活虎的,個個在他身上摸了又摸,麵麵相覷驚呆了。
李宏氣急敗壞:“光在天師我身上摸來摸去的不接骨,你們白癡啊!快把骨頭接好綁好出去!天師我要療傷!”
太醫們抹著頭上大汗應了,全部跳到榻上,七手八腳合力幫李宏把身體斷骨一處處接駁好。半個時辰後,李宏發現自己綁得結結實實,渾身上下起碼纏了十七八層白布,連個小指頭都彎不了。
他氣極:“誰讓你們纏得這麽結實的?隻許綁一層!”
太醫們老老實實照辦,點頭哈腰的出去了。房間裏總算安靜下來。
李宏艱難的盤腿坐起,剛才的活泛無影無蹤,麵色驀然冷了下來。
前麵李小樓本來可以輕易殺了自己再逃,關鍵時刻她有點不對勁,似乎走火入魔了。難道她的功法有什麽問題?也許這正是她能夠壓製自己魔宗功法氣息的原因。那麽下次再對上她,是不是可以借此入手?
心裏有了點譜,李宏想想又十分惋惜,這樣一個美貌佳人竟是魔宗中人。她所說的義父到底是誰頗值得玩味。
看來,李小樓在魔宗裏身份必定不低。此行最大的敵人就是她。
艱難的用腫的跟蘿卜似的手指掐出印訣,從乾坤夔裏取出自己所帶的療傷靈丹,服下後,又各握了一小塊極品仙石在手裏,李宏開始入定療傷。
門外,獸修長老裏三層外三層將翠寒堂包圍起來,誰都不許進入。
趙構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扶著小黃門在翠寒堂門口轉來轉去,隻盼能早點看到李宏出來問個詳細。
楚軒,他是再不敢跟他說話了,這個親侄兒的話簡直傷人得可怕。想來想去,他覺得楚宏子天師比楚軒還好說話些。況且這次他來了,興許真能治好自己的頑疾。至於嶽飛之事,一定要想辦法讓天師息怒。
本來可以往秦檜頭上推,隻是前麵已經老實說了一切都是自己的意思,想想趙構就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幹脆不管了,還是把秦檜推出來。先從把趙鼎召回開始。楚宏子天師一向喜歡趙鼎,也許這個糟老頭子可以說服楚宏子天師不要再生自己的氣。
趙構想到這裏雙眼一亮,招了垂拱殿內侍押班過來,如此這般的附耳一說。
內侍押班會意,點點頭不動聲色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