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07 秦熺的禁臠
浣衣院?李宏皺眉不解,這種酷寒之地還要洗什麽衣服?
門房裏的聲音愈發放肆,細聽後麵院落許多房間裏都有這樣不堪入耳的聲音。李宏漸漸明白了,眉頭高挑,心底再次怒火升騰。
什麽浣衣院!無恥的金狗!
他冷哼一聲閃進門房。那些金狗兀自得趣,剛覺身後有股冷風撲進來,突然渾身冰冷。動作立止,哼都未哼一聲便瞪起眼珠子死透了。
幾名宋女覺察不對勁,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死魚樣瞪起眼珠子的臉,嚇得剛要大叫,卻身上一麻,當即暈過去。
楚軒拉著吳青餘和馮仲勳閃進門房。
吳青餘二人將門房裏所有狀況盡掃眼底,對視一眼,突然鄭重朝李宏楚軒跪下,隻聽吳青餘低聲道:“我二人苦忍這麽多年終於盼到南邊來人,不敢奢望重回故土,但求天師一事,我二人死也甘心。”
李宏對他倆還是頗為敬重,連忙去扶,嘴裏道:“二位請起來說。”
“請不要把這裏的事告訴南邊官家,須知大宋臉麵要緊!如果有機會見到我們倆的後人,請告訴他們我倆一直在為大宋盡忠,死亦無悔無憾!二位天師請快到裏麵救刑皇後,她必有話說,這裏交給我們兩個。”說著站起,不由分說將李宏楚軒推出門房。
門在後麵關上了。
李宏剛行得幾步就覺不對,轉身推門,門卻已從裏麵閂死。
隻聽噗噗連響,李宏大驚,拍斷門閂搶進去,卻是呆了。眼前一幕慘不忍睹。
吳青餘馮仲勳手裏俱是握著金人的腰刀,濃稠的鮮血從刀上緩緩滴下,二人木然轉過身,嗆啷一聲長刀落地。隻聽他們慘然道:“還活著幹什麽!丟盡大宋官家的臉麽?天師別怪我們妄為,我們早就想這麽幹了!”
幾名宋女胸腹間各有一道深深的長長的血口,鮮血汩汩冒出,手足還在抽搐,喉嚨裏還是格格有聲,但已是救不得。雪白的腿猛力蹬了兩蹬,兩眼一翻香魂渺渺。
看著滿床鮮血,慘白的豔屍,李宏目瞪口呆,怔了片刻衝過去猛踢二人:“你們怎麽殺她們!她們是無辜的!”
吳青餘二人任打任踢,俱是噗通一聲跪下,顫聲道:“請天師殺了我們替她們抵命!”
“別浪費時間了!”楚軒跟著走進來,冷冷道:“他們說的沒錯,活著幹什麽?丟盡大宋的臉麽?殺了便是殺了,我們還有事要做。”
“你!”李宏霍然轉身朝楚軒瞪起眼睛。
“好了師兄,”楚軒不耐煩的道:“不過是幾名失貞的宗姬,難道要為了她們殺吳青餘馮仲勳抵命?這樣吧,刑皇後交給我,我去救。你去城西十裏救皇叔父。兵分兩路,事成後城南五十裏相見。師兄你快去,再耽擱下去被妖人發現我們什麽都幹不了。”
這確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李宏心煩意亂的點點頭。這地方盡是絕望悲慘的可憐宋女,後麵不知還會看到什麽,呆在這裏確實難受,還不如去打一場硬仗救趙桓。他轉身化為一道金光遁向城西。
待李宏身影完全消失,楚軒神色驀然轉得極冷酷,他冷笑道:“你們兩個殺得好!別跪著了,趕緊起來,我有話說!”
吳青餘二人惴惴爬起。馮仲勳囁嚅道:“世子不怪我們麽?”
楚軒冷笑:“後麵盡是宣淫聲!哼!什麽浣衣院,就是妓院!這裏的女子不是帝姬便是宗姬,不是宗姬也是相府千金和嬪妃,現在都是金狗的玩物!我們大宋千金貴女,落在敵人之手竟然不思全貞完節,個個為了活條狗命討好金人,甘心被金人隨便騎,這樣的女子死一萬個我都不會覺得可惜。你們兩個!進去給我殺,殺光她們我就保證帶你們出五國城!”楚軒冷笑,一張俊臉越說越扭曲。
吳青餘和馮仲勳卻是聽得精神一振,撿起血淋淋的長刀就往裏衝,卻聽楚軒冷聲道:“等等,你們倆跟在我後麵,一個個的來。不要把動靜搞的太大,金狗我來處理。”
“諾!”
三人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悄無聲息的進去出來。第一進院落處理完,寒風中已開始帶有濃重的血腥味。吳馮二人手裏的長刀已是卷了邊,走動的時候一長溜粘稠的鮮血從刀尖上滴過潔白的雪麵。
三人穿過角門向第二進院子走去。
第二進院子住人卻是不多,而且沒聽到那種不忍卒聽的宣淫聲,幾間房間裏全都靜悄悄的。
吳青餘朝正中一間房指了指,楚軒明白了,那裏住的就是刑皇後。看到她沒被金狗,楚軒到底暗暗鬆口氣。
他示意吳馮二人留在外麵,飛身閃到刑皇後門前,輕輕叩門,門卻吱呀一聲應手而開。
這裏所有女子房間都沒有門閂,都是任由金狗出入,沒想到刑皇後住的房間竟然也是沒有上閂,殺氣頓時從楚軒胸口升起。
房間裏有火炕,不算很冷,楚軒看到一個纖弱的女子身影正攏著被子獨坐炕上。她背對著門,聽到有人進來,冷冷道:“滾出去!”
楚軒反手帶上門,看到桌子上有油燈,伸指一彈,一點小小火苗從手指上飛出,那油燈亮了。
刑皇後轉過身。楚軒看到一張雪白慘淡的玉容。
這位當年的康王發妻已經憔悴得不成模樣,人極瘦,細細的骨頭幾乎要戳破薄薄的滿是青筋的雪白皮膚,曾經濃密無匹的一頭烏發已灰白半禿。雙眼凹陷,眼角俱是深深的細紋,當年那位品貌端正的麗人不見了,眼前隻有一位孱弱淒苦的老婦。
她才隻有三十出頭,楚軒心底掠過一絲慘然,但隨即神色冰冷。
刑後手裏握著一物,一隻小小孩童才會穿的繡花虎頭鞋。見到楚軒,她明顯一愣,顯是猜不透楚軒的身份,雙手卻下意識的緊握那隻小小的繡花虎頭鞋。
這動作更讓楚軒惱怒萬分。
“你竟然也失節了!還有了孽種!”
“你是誰?”刑後顫聲問道,雙眼閃亮起來:“你說的是漢話,你是宋人麽?”
“你竟然連我都認不出了!嬸母別來無恙。”楚軒譏誚的道。
刑後疑惑地仔細打量楚軒,漸漸身體顫抖起來:“你是鄆王!不對!我曾親眼看到他的屍首,你——是鄆王世子?”
“鄆王第六子,本朝護國天師楚軒,奉南邊皇叔父之命前來救你,”楚軒說到這裏冷笑:“看來不必了,你根本不是刑後。”
他再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轉身即走。
“等等!”刑後箭步衝下炕來,“官家他,還好麽?我天天盼著南邊來人,莫非老天垂憐,真的聽到我夜夜悲哭?”
楚軒站住腳,緩緩轉身,直視刑後雙眼:“你還有臉哭?”
刑後全身顫抖,半晌突然展開淒美的笑容。就在這瞬間,當年那位容光煥發的美婦依稀回來了。
她低聲道:“我夜夜哭,哭幹了眼淚,哭壞了身體,留著這副殘軀不死,隻是想告訴官家一句話。我刑秉懿,生是官家的人死是官家的鬼,望他早定河山收複中原,替我和所有被的姐妹們報這血海深仇。我心願已了,你動手吧。”
繡花虎頭鞋從刑後手裏滑落,她靜靜閉上雙眼:“動手吧,我已經聞到了前院的血腥味。”
楚軒默然,半晌忽然問道:“誰的孩子?”
這話沒頭沒腦,但刑後卻是聽懂了,她猛然睜開眼睛:“你想幹什麽?”
“孽種難道還要留在世上丟人現眼麽?”
“不!別殺他!孩子是無辜的!”刑後驚恐的道。
“所以,”楚軒嘲諷的冷笑:“你那套話還是收起來吧,別跟我來假仁假義這套。我不殺你,留著你的賤命讓你日夜後悔!如果你沒有失節,如果你沒有生下孽種,我本來現在就可以帶你走,帶你回到南邊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做你母儀天下的皇後!可惜你再也沒有機會了。”
刑後淒然道:“我不稀罕當皇後,我也不想你帶我走,天下雖大,我已沒有容身之處。那句話真是對啊,我和姐妹們都這樣想,願生生世世不要生在帝王家,嫁也千萬莫嫁帝子王孫!”
她幽幽吟道:
“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楚軒再也不想跟她麵對,他也確實下不了手,再次轉身。
刑後卻道:“等等,你難道不想知道你母妃和韋太後下落麽?”
楚軒驀然轉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妃?我娘還活著?”
刑後不答,卻從耳朵上摘下一隻耳環遞給楚軒:“這是官家聘為我妃時的聘禮,北來多年我一直戴著這副八寶金環,從來不肯摘下。這一隻請替我帶給官家,告訴他我已經死了,如果他有情,請給我立衣冠塚,在塚裏埋下這隻金環。現在我心已安,隻求速死,死了魂魄便能回南了。”
“我的心是幹淨的,這具不幹淨的殘軀,還是留在這裏吧。”
楚軒沉默接過,金環火燙,他的心更是怔忡不安,心底猶疑幾乎要爆發了。
“韋太後不在這裏,她在金國上京。她也是身不由己,希望官家莫怪,如果有機會,請告訴官家務必把她接歸南邊,那裏才是我們真正的家。”刑後撿起落在地上的繡花虎頭鞋,轉身走回炕上,最後道:“你娘就在這裏,她本來住我隔壁,但是今天黃昏時分被金人帶走了。”
“帶到哪裏?”楚軒沉聲問道。
“都總管府。”
楚軒五雷轟頂,竟然真的是她!她不是死了麽?!為什麽她還不死?!他霍然轉身衝出房門,迅疾朝都總管府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