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了理桌麵。
連玥不悲反笑:“梂根卻是一味惡劣至極的藥,可用它來與我體內的頑疾相克確是再好不為過的。不瞞說,我這體內的頑疾,確實是頑劣了些。”
連玥轉身上台階,涼棲梧在原地也猶豫了下,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我略懂些醫法藥理,連公子可否讓我一看?”
“有勞姑娘了。”連玥不做拒絕,點頭。
連玥擱下琴,捥了袖子置在琴案上,涼棲梧席地坐下,攏攏衣袖,隨手沾了一片葉子,枕在他的手腕處指腹覆上,靜默。
半一會過去,她收手,也還是靜默。
連玥不以為然地整整衣袖,在一邊舀了一匙香自顧燃起來。
涼棲梧一臉靜默地看著連玥,心底還是歎了一口氣。
確實是頑疾,也不知道連玥究竟是受到了些什麽磨難,體內居然有一股很強勁的氣力。或許在眾人心中,有這麽一種強勁氣力在體內就應該高呼萬歲了,可在一般人,而不是那種修為高的人的體內,那是一種痛苦。
一方麵,體內的勁氣會撕裂掉自己,連一點渣渣都不剩,一方麵,還要一步步地去接受那股勁氣,承受不了的,或許會比撕裂更痛苦。
若不是連玥還有著求生的欲,望,指不定這世上再沒他。
梂根這味藥,理所應當地可以讓他所用。
燃完香,連玥撫琴。
沒有悲傷。
涼棲梧對他,反倒刮目,不羈,向往自由。
連玥從出生就是棄兒,若不是他的師傅從林中將他抱走並以自己的血液喂養他,恐怕他早已不在。
而他的師傅,在他第三次的勁氣發作時為了保護他,很不幸地離開了這世間,而連玥自己,也曾想過自盡,可想到師傅是為了自己失去了生命,求生的欲,望才使他支撐了下來。
就這麽一晃而過,他的人生雖然平淡,但不苦澀。
涼棲梧聽著他撫琴,琴中傾瀉著淡淡的回憶,不知不覺,外頭日過幾竿。
連玥側頭,眼神穿透竹窗留在日光淋浴的一地杏花,再抬頭望至遠處,仿佛那裏沒有杏花樹叢的阻攔,一眼透底。
他喃喃,又好像在對自己說。
“過了很久了吧,”他轉過頭飽含笑顏,“我讓童子送你出去。”
“……”涼棲梧欲言又止,連玥這分明沒給自己選擇的餘地,隻能也笑著回應,“那好吧。”
連玥點點頭,招來童子,童子會意後擺著手待涼棲梧請身後合門。
涼棲梧跟在童子身後,感覺到了什麽,轉過身,拿開一枝紅杏,目光落在竹窗上。
隻有些許的微煙嫋嫋,並沒有什麽人。
煙的氣息有些亂意,或許那裏曾站著人,隻是先她轉身一步。
她鬆手時,一朵杏不依不饒地偏要落在她手心,涼棲梧細細端看著,將它的瓣擺好,最後還是俯身將它擱置在一地的杏花雨上。
“姑娘?”
“嗯,沒事了,走吧。”
“姑娘,這邊走。”
走出林外,連玥的童子也和她別了過,回頭還是一片燦爛,天氣也是意外地那般美好,日中天。
循著之前來過的路,很快,涼棲梧穿過集市又回到庭中鎮上的百裏居。
可這一剛剛就著椅子坐下,便聽到火急火燎的哐當聲,涼棲梧幾次握到嘴邊的茶杯最後還是不免放下了節奏。
來人胖嘟嘟的樣子,這下又是鼓起兩陀小胖包子,這莫不是鳳念還能有誰?
涼棲梧定了定心,眨巴眨巴了眼睛,狀似溫順的犬兒道:“念兒?”
鳳念委屈地皺了小嘴:“娘親又跑出去了,還不帶上念兒,念兒在空閨裏等得好久…”
一說完這小眼睛就擠滿了淚水,還有要滔滔不絕的趨勢,涼棲梧趕忙開口:“念兒,你不在山莊裏頭好好識字念書,怎麽跑這來了?”
若是讓郝連玄聽到鳳念這般,怕是又要回去繼續抄書了。
鳳念顯得更幽怨了。
“哼,娘親這是想要和父,不,公子獨處,才拋下念兒,還來了百裏居!”
“額…”
“念兒書念得是不怎麽多,但是念兒是看得出來百裏居是做什麽的!”
“!!”鳳念你別亂說啊,我隻是想說,這“空閨”不是這樣用的啊……
鳳念兩手交叉在胸前,頭撇到一邊去,真是不知道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涼棲梧頓時有一種很想把帶他來的人一刀給剁了的幹勁……
“那你怎得跑出來尋了我,若是你家公子知道你亂走了是個怎麽念想?”
“哼!”
鳳念依舊是頭撇向一側,不管不顧地氣得隻嘟嘴。
不遠處的扶咲攏了攏衣口顫了下,好是納悶。奇怪,天沒轉涼啊,這涼颼颼的到底是個啥意思……
在涼棲梧超級無敵的耐性子下倒是和鳳念搭了好久的話,最後深深知道解釋搭配上“無力”這個詞的概念後,怎麽說,隨了他的話吧,她也不想解釋了,便連哄帶騙將他騙回了郝連玄那裏。
小朋友,你還是回去坑你家父君啊,這樣挺好,挺好。
門合上後,涼棲梧拍拍手,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突然很佩服,郝連玄天天對著這個老抓不住重點的兒子,莫非兩個人處得還是蠻配?
那也不一定,畢竟兩人也算上是奇葩兩朵,那鳳念的父君,便是郝連玄,也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麽想法,雖然有時還是挺能看得過去的,就是人太精明了些。
鳳念麽,罷了罷了,諒他是個小孩童,便不與他計較罷。
涼棲梧坐下來,茶已經涼了好一會。
她一手端住茶杯,溫了溫,平視著前方。
透過窗,天還是那樣的藍啊,在現代,她倒是沒那麽仔細地看過,或許是因為太忙了。
素日裏沒怎麽太大觀察,今日卻覺得看著是有些許別樣情緒的。
有幾朵浮雲,散得很是快,又頗有幾朵交織的杏花的神態,涼棲梧愣了會。
又想起了杏下撫琴的男子。
有那麽些悲切,又很淡然,就像那些紛紛揚揚的杏花,落下了,便隨遇而安罷了,自始至終沒有爭執,沒有怨言,靜默地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