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雲家
綠城，時近黃昏。
此時，距離城門約百里左右的密林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以龜速匍匐而行。
而他們身側不遠，一隻體型巨大的棕黃毛黑條紋大貓，正悠閑踱步，視察著它的領地。
「喂，我們打不過它嗎？」
「打得過。」
「那為什麼躲著它，還要在這裡爬。」
兩個身影停了停，那大的偷偷看了眼大貓，見它沒發現他們，小心地湊到小的身邊，小聲解釋著：「我來的時候，不小心踩壞了它的一株花。」
「踩死了？」
「那倒沒有。」
「那你去給它道個歉不就行了。」
「可它還沒有開智，聽不懂人話。」
「你確定它是因為你踩壞了它的花，不是它想吃了你？」
「確定。因為那是一株開花的尋犀草。我……我正好踩掉了它的花苞。」
「……」
「當時我著急趕路，著實沒注意。」
一大一小正是雲懷青和雲小五。
他們離開雪原已經有一個月了，十分順利地走出雪原，乘著一個破木筏在海上飄了大半個月，又進了一片雨林，林中穿梭了好幾天，眼看就要走到最近的一座城。
雲小五十分無語，他以為雲懷青一個愣頭青，老實人，必然是事事規規矩矩，沒想到還是個闖禍精。
普通的獸吸收天地靈氣進行修鍊，只能增健體魄，讓它們更能打，成為族群中的領袖。但有尋犀草就不一樣了，靈犀草千年一開花，一花十瓣，食用它的一片完整花瓣，就能讓一個普通的獸開啟靈智，有機會化形成人，甚至走上仙途，問鼎整個大陸……
這隻大貓也是夠倒霉，它想必守著那株花守了很久了。
雲小五從原地跳起，摸了摸須彌戒，向著那隻大貓走去。
雲懷青大驚，也跟著跳起，趕到他的前面，將他護在身後。
「還是快跑吧，踩了它的花已經很過分了，不能再造殺孽。」
「誰說我要殺了它。」
雲小五展開手心，那裡正躺著一片花瓣。
「等它吃下這個，你趕緊給它道個歉，我們好入城。」
雲懷青總算放了心。
綠城因建於一片近千畝的雨林中而得名。城牆修的厚且高，城外四周都是茂密的綠林，林中鳥獸蟲魚分巢而居，城內則是人類的地盤。
因為大貓耽誤了時辰的兩人，到達城下的時候，城門早已經關緊了。
小五還是第一次見到凡間的城池，看著那高大的城門很是稀奇。一躍，上了城牆。發現那城牆竟厚兩米有餘，於是招呼雲懷青，「師弟，你快上來，今晚我們有睡的地方了。」
「噓——小聲點。」
雲懷青跳到他身邊，將他帶到暗處。
「這城牆上每晚有守衛巡邏的。我們入城去住客棧。」
「也好。」
於是兩人又一躍進了城內。
夜晚的綠城包裹在一片漆黑中，空曠而寂靜，整個城都陷入了沉睡。
他們在街道上繞來繞去，繞得暈頭轉向，最終還是上了房頂，站在高處，尋找雲懷青所說的那家客棧的蹤跡。
客棧沒找到，倒是讓他們遇上了個鬼鬼祟祟的人。
小五一看，這是同道中人啊。
「我們悄悄跟上他，說不定就找到客棧了。」
雲懷青不置可否。
想想還是不能耽誤小五睡覺，便提醒他，「這可能是個梁上君子。我們跟著他也找不到客棧的。」
「那我們更要跟上他了，萬一他去禍害良家閨女怎麼辦？」
「你說的那是採花大盜吧。」
小五一拍腦袋，「哦哦，搞串了。」
「那我們還跟嗎？」
「跟跟跟，你不看畫本兒的嗎？我們很可能碰上了絕世神偷！」
「……」
結果跟了大半夜，發現是個慫的。貴重的一律不敢拿，只敢拿點散碎銀子。
小五大失所望，心中憤懣。
「天都快亮了，還是去找客棧吧。」雲懷青勸他。
「不行，我們得把他抓起來，送給官府。」
倒霉的慫偷辛苦了一晚上，結果……
狠狠折騰這一番，他們到客棧的時候，果然天已經亮了，找掌柜要了間上房，兩個人直奔床而去，倒頭呼呼大睡。
再醒來已經是午後。
小五第一次到人間，雲懷青覺得應該讓他好好嘗嘗人間的美食，於是帶他尋了綠城最好的酒樓，點了一大桌好菜配好酒。
小五直誇他慷慨，惹得雲懷青既慷慨又開懷。
已經過了飯點，酒樓里客人不太多，小二送茶送水很是熱情殷勤。
等菜的間隙，雲懷青忍不住好奇，問小五：「昨夜若真是個絕世神偷，你會如何？」
小五打個哈欠，眼睛還眯瞪著。
「抓了他送官啊。」
……
也對，神話就是用來打破的……
大概兩個月後小五再回想此時，也就明白了。他到底是頭一回到凡間，緊張興奮的心緒可想而知，那城門高牆他就能跳上跳下玩三天，城內更不用說了。
這些話本兒里才有的東西，他看到了摸到了，就好比原先只能在旁邊看看別人耍的遊戲，如今能親自下場玩兒了……
也就是遇上了個慫偷，要真是個厲害的，他不得把人扣下，研究徹底了再放走？
……
等菜終於上齊了，小五也終於徹底清醒了。
眼前的菜擺在盤子里好看，吃到嘴裡又回味無窮。
跟自己在山上時做的白水煮菜還真是不能比。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十幾年菜，可能都是錯的。
這個想法讓他品嘗美食的雅興減了減。
每下一筷子，他的心情就沉重一分。
等吃得差不多了，他也變得越來越沉默。
雲懷青只當是飯菜不合他胃口。
但這已經是綠城最好的酒樓了。
便輕聲安撫他：「畢竟是行走在外，不比家裡，等咱們到了雲懷山莊，我定讓廚娘頓頓按你的口味準備飯食如何？當下且先忍一忍，將就一下。」
忍一忍？！
將就一下？！
這麼好吃的飯菜還是將就？！
合著這些年，他跟老頭在山裡，過得壓根不是人過的日子？！
小五心裡很不是滋味。
因有這一出，接下來的一路，『沒關係，將就一下』這句話時常出現在小五嘴裡。
綠城街道寬闊商販林立，各種奇珍寶物小吃玩意兒琳琅滿目。小五大肆買買買吃吃吃一番后說，「沒關係，將就一下，隨便逛逛。」
雲懷青不知從哪尋摸到一匹有修為的馬，配上一輛鑲著寶石鋪著錦緞的馬車，日行堪比兩人功力全開跑斷腿，小五悠然坐在車內摸著內壁上嵌著的寶石淡淡開口，「沒關係，將就一下，隨便坐坐。」
……
後來他盯著一個弱柳扶風，眉眼含情的小娘子看了半炷香，直看得人家臉紅心跳嬌嗔連連，雲懷青以為他要上前表表愛慕訴訴衷腸，結果他隨口便道，「沒關係，將就一下，隨便看看。」
這可捅了馬蜂窩了……
後果是他們只能瘋狂壓榨那匹馬，亡命天涯，逃之夭夭。
當然，好處是，他們離雲懷山莊的距離，正以指數級縮短。
生怕他再說出什麼不當言論，雲懷青一路搜腸刮肚，憑藉自己貧乏的經驗細細教導他，「不能那樣直勾勾盯著姑娘看，也不能當著姑娘的面說人家不好看……」
小五十分委屈。
「我就是看她頭上的玉釵，竟是紅玉刻成石榴花的樣子，覺得心思精巧罷了……」
雲懷青嘆一聲氣，又暗暗在心裡記下一筆，等到了雲懷山莊，還得給他買一堆姑娘們才用的玉釵。
就這樣，他們離開綠城后，又連著經過三個大城和數個小城，終於在離開雪原的第二個月到達了雲城。
雲懷山莊就在雲城內，佔據雲城最大的一座山——泉山。
雲懷山莊依山而建，自山底建到大半個山腰，也將那泉山的泉囊括在內，形成依山傍水的格局。
馬車剛一進城，就有一隊人馬迎了上來，他們紛紛抱拳躬身行禮，喊雲懷青「少主」。
雲懷青與他們寒暄一番，得知雲父派了人到處找他，還在每個大城的城門找了人拿著畫像守著，倒是他們一路遮遮掩掩的，沒被認出來。
「快去，稟報莊主，少主回來了。」為首的那個人對身後的人吩咐道。
隊尾一人應聲而去。
小五聽到動靜，從馬車中探出頭來。
只見圍著雲懷青的那一隊人皆身著銀白色長袍，款式與雲懷青身上的很像。為首那人，比雲懷青略年長一些，但也最多二十齣頭，對待雲懷青的態度恭敬又熱情。
小五心想，看來這就是他家的人了。
小五打量他們的同時，這些人也注意到了小五，面露驚訝。
少主出趟遠門，怎麼還帶回來個小少年？看年紀應該不到十五歲吧，竟還能讓少主親自為他駕車……莫非是……
他們看著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彷彿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這件不得了的事，很快傳遍了雲城……
不過這檔口，還是回山莊要緊。
為首的青年名叫雲歌，是雲家的侍衛首領。他取代雲懷青的位置駕著馬車，雲懷青就進了車廂和小五同坐，其他人跟在馬車後面。一行人一路往雲懷山莊而去。
雲懷青趁機給小五介紹，「一會兒進了山莊，你還會看到很多穿白色道袍的人，大多跟我年紀相仿，是雲家的修士，修鍊我們雲家功法，見了女的你就喊師姐，見了男的你就喊師兄，他們就會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給你。外面這些是我們家侍衛，都是由我父親親自教導的，修為也不比我差，你要喊他們哥哥。」
小五雙眼發亮不停點頭，看來雲家很大，人很多，他喜歡。
「這次出門找到了寒潭水，應該可以讓母親的病徹底痊癒，到時候我私自拜師的事情，說不定父親一高興就不計較了。所以，小五，一會兒先不要說我們是師兄弟，就說……恩……」
雲懷青陷入了思考，這個說法既要讓父親相信，還得讓父親覺得小五親近，才能讓小五在雲家過得愜意。
小五隨意接話：「我自小生活在雪原，救你出了雪原，還給了你寒潭的水，這樣一來我既是你的救命恩人，又是你母親的救命恩人，也就是你全家的救命恩人……」
這樣如果他不小心在雲家闖了什麼禍，應該會得到更多擔待吧。
兩人一拍即合。
……
哪怕是從小就佔領雪山大半個地盤的小五，看到雲懷山莊的山門也忍不住驚嘆了下。
沒敢再說什麼，沒關係，將就一下。
雲懷青到底還是謙虛，他沒有告訴小五，雲懷山莊便是當今修仙界最大的一座修道仙山。自兩千多年前，大陸許多豪門仙山紛紛塌陷敗落後，整個大陸只剩雲家，尚且有完整的功法傳世，又廣結善緣，行事低調，雲懷山莊就漸漸崛起了。
不過也不怪他藏著掖著，任誰見過那老前輩的大片葯田和時時成熟的果園還有隨手就是仙器的豪勁兒，都不敢再張揚，怕打臉太疼。
小五瞻仰了一番那威風凜凜的山門，舉步跟上雲懷青，上了門內的石階。他們帶回的馬車，則一早由侍衛們從剛進山門的繞山石板路趕著走了。雲歌一路將他們送上長長的石階，又穿過廣場，穿過大殿，穿過一片山石林木的園子，七拐八繞的，總算到了個看著挺秀麗，一看就住了人的院子，院子里養著很多小五叫不上名字的花。
一個長得跟雲懷青七八分像，又年長許多的男人，正站在院中。他身上透著一種成熟又儒雅的氣息，讓小五看著很親切。不過他開頭的第一句話，卻不怎麼親切。
「你還知道回來。」
雲懷青看著眼前的男人，穿越大半個大陸，在雪原九死一生的委屈襲上心頭，不過想討賞的心思蓋過了一切。他從懷裡掏出一路上小心護著的乾坤壺，送到父親面前。
「爹，你看，這是寒潭水。」
那語氣，又驕傲又興奮。
男人伸出的手顫了顫。
細細看了看自己的兒子，身上確實沒什麼不妥，又收回了手背在身後。
「還不拿進去給你母親看看。」
這時，他才注意到了站在雲懷青邊上的小少年。
開口詢問，「這位是？」
雲懷青懊惱一聲，差點把小五忘了。
「這是兒子的救命恩人，叫雲小五，這乾坤壺就是小五的，是他幫著兒子，兒子才取到的寒潭水。」
雲長聽他這樣說，立時掀袍要拜小五，被兩人急急攔住。
開玩笑，這要是拜下去，以後再承認是師兄弟，豈不是要脫層皮。
「雲伯伯好，咱們是本家，互幫互助是應該的。我孤苦無依的，往後還要勞您收留呢。」
雲長爽快答應又是安排院子又是安排人手。
如此，算是過了雲父這一關。
雲懷青出門至今，已經過了一年多，當時是正月，如今已是次年的五月。
巧的是，他剛走沒多久，雲母風眠的病竟蹊蹺的輕了輕，雖還是只能卧床靜養，但已經沒了性命之憂。
老頭倒也算料的准。
母子見面免不了一番親熱一番抹淚兒。
小五等他們哭好了，一顆藥丸下去，雲母好了大半，已經精神得能下床了。
雲長對他又顯見地熱情了幾分。
風眠對這個兒子帶回來的小少年也格外喜歡，倒不是因為他能治好她的病，而是一見面，小五就使勁兒誇她。
「這個姐姐真漂亮，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嗎？」
哪個女人能經住這種誇？
於是，小五穩穩地在雲家扎了根。
他得到了跟雲懷青自小住著的院子相鄰又相對更精緻的院子，還日日有人幫他打掃。自然，他也享受到了雲懷青專門為他尋來，又按著他的喜好特別訓練的廚娘，頓頓為他準備珍饈美味，以及，一大堆他所鍾愛的寶石、玉釵等，雲長教導雲懷青時習慣帶上他，風眠病好后也是常常為他量身裁衣。
自此，他總算過上了人過的日子。
如此過了一個月，他想起了分別已久的老頭。
不知道他的事情辦的如何了。
人間三個月，雪山才半天。當初他跟雲懷青先行出發的，如果老頭稍稍耽擱下，豈不是很可能現在還在山上？
要是老頭晚個一兩天去辦事……
那他就要在雲家待上好幾年了啊！
啊！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