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長夜漫漫啊

  劉喜有一肚子的心事,但是不管他想了多少,一個字都不敢提,生怕讓陛下不高興。


  事實是,輪不到他這個閹人在邊上比皇帝還急得提心吊膽。


  僅僅是看了幾則和顧文君有關的花邊情報,蕭允煜就已經沉了眸色,皺起眉頭,一張年輕的俊臉平白多出煞氣,嚇退旁人。


  先前處理邊疆局勢,朝廷派係,敬王黨羽等等大事時,蕭允煜麵不改色,沉著有度,極有條理。


  倘若顧文君也在宮中,看到也定會稱讚陛下成長迅速,執政有方。


  原本。


  在太後和其皇親國戚季家的挾持之下,蕭允煜登基以來處處受製於人,又因體內中毒不得不迂回妥協,根本不會有人教導他正確處理政務。


  他隻能用那些最強硬、見效最快的血腥手段來立威。


  慢慢的,蕭允煜也開始從顧文君那裏習得,殺人不見血的法子才是最狠最有效的。


  要壓製敬王,僅僅是殺了那老東西還不夠。


  他得剪去敬王的羽翼,剝奪敬王的爪牙,才能徹徹底底抹殺這個威脅的存在。


  免得野草除不盡,春風吹又生。


  如今太後喪事了結,敬王發配皇陵暫時偃旗息鼓,季家更是如驚弓之鳥,難得安分。


  朝中其他大臣也是不敢有任何小動作,生怕被抓到把柄,成為陛下第一個殺雞儆猴來立威的犧牲品。


  一時之間,朝堂上倒是風平浪靜。


  但在看不到的地方,依然暗流湧動。


  連首輔張大人都坐不住了,急著想拉攏本屆科考的新秀——顧文君!


  蕭允煜可以忍受文武百官的一些小心思,他本就是從欺辱不受重視的皇子一路爬上來的,自然懂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可唯獨。


  他忍不了這些人想碰顧文君!


  就算是隻是一個試探,一個念想,都會又一次激起蕭允煜心中嗜殺成性的暴戾。


  諷刺的是,這種情形就是他器重顧文君屢次破格的結果。


  是他這個皇帝直接把顧文君提進了殿試,在顧文君的才華上又加了一層君恩之惠,也難怪那些大臣們迫不及待,紛紛遞出信號。


  正所謂榜下捉婿。


  第一會元就足以讓各地富紳們爭相挑選,何況是狀元!

  但要是真等到顧文君科舉登第,再來商議婚事就晚了。所以即使太後才入陵安葬,心中有意向的各個世家還是利用種種借口聯絡顧家……


  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會想要做。


  蕭允煜總不能把他們都殺了!


  哪怕他能直接從本屆科舉中挑選新的棟梁,為他治理朝廷,輔佐江山,這改換朝臣的動機也太荒唐了。


  況且這根本算不上是什麽該死的大錯。


  就算他下得了手,也隻會淪為天下謾罵攻訐的對象,更會遭顧文君的厭棄。


  一國之君,不能肆意妄為。


  他不能因為臣子想尋婿結親就砍頭殺人。


  無論是張家、季家、顧家,甚至是顧文君本人動了心思,蕭允煜都不能因怒下罰。


  翻開情報,放下密信,幾個動作不過四分之一炷香的功夫。


  蕭允煜卻想了又想,反複思忖。


  他是皇帝。


  一旦他真的想要阻攔一門婚事,普天之下,這兩家就決不能成親。他本可以直接下令。


  然而蕭允煜眉目微垂,薄唇緊抿,隨後才神情陰霾地開口。


  “國喪期間,讓他們都收收心,勿要走動、往來。”蕭允煜示意,“倘若太有空,不如去給死人燒香拜佛。”


  大太監劉喜連忙應聲:“是!”


  蕭允煜也不需要說情楚,聰明人自會聽懂宮裏傳出來的警告。


  這是最無可挑剔的說法。


  可哪怕是國喪,也不過一年、兩年、三年……難不成還能永遠這麽推諉下去嗎?

  何況蕭允煜從未打算執行國喪,“太後之死”本來就是一個局。


  他都殺了姓季的老妖婆,又怎麽會想要讓天下人為了祭拜他的“母後”而不能過正常日子。


  到現在,蕭允煜還在受著那餘毒的威脅。


  他也不會讓九泉之下的凶手好過!


  那是他血海之仇的死敵,蕭允煜當然可以這麽做。


  可他卻不能這樣對所有人。


  蕭允煜心煩意亂,連剩下的公文奏章都不耐得看了,他幹脆站起來,從禦書房踱步到殿外。


  劉喜緊緊跟上,小心地落在後麵。


  他手裏已經備好了一件大氅,隻要陛下需要,隨時就能為蕭允煜披上。


  不過陛下還沒發話,劉喜是不會自作主張的。


  就是見蕭允煜實在不悅,劉喜才鬥膽開口:“陛下,您看。”


  “既然這些世家各自有意,壓著他們也不是長久之計呀,不如就趁了他們的心……”


  蕭允煜沉下眸色,冷冷一瞥,看得劉喜屁股發疼。


  劉喜還記得之前因為冒犯顧文君挨的板子呢!

  他忙不迭地向陛下解釋:“這張家、季家、顧家等等裏頭,也不是隻有千金,也有兒有女的,陛下何不挑選幾對,促成他們結為連理,也好衝散喪事,祈福國運!”


  要是旁人這麽提,那就是對皇家的大不敬!


  促成喜事?


  竟然要逆著國喪行事,成何體統?

  然而皇宮裏的人自己提議,這就能說成是“為國運祈福”,一下子就變成一樁極其正當的美事。


  蕭允煜聽進去了,他上下看了劉喜一眼,才收回眼神。


  “你倒是想得快,也不怕這些世家結交壯大……”


  劉喜抱著大氅彎腰行禮,“如今是陛下掌權,加上顧公子也要上朝輔佐,改製是必然!


  以後就沒有所謂世襲的大家族了,自然是不怕了。”


  這馬屁總算拍得對咯。


  皇帝那張冷俊的臉上雖然仍不見笑意,但陰雲散開,露出一絲胸有成竹的自信和執著。


  “你啊,盡把聰明勁用到這種地方上麵。”


  蕭允煜搖頭評一句,然後鬆口:“行了,朕還有幾份奏折,今晚讓小太監守夜,你就早些歇吧。”


  這句話比任何賞賜都管用!

  在這宮裏,黃金易得,君恩才難啊!


  劉喜高興得差點拿不住大氅。


  當然,怎麽可能真走,這種時候不跟陛下表忠心還等到什麽時候。


  想不到隻是說上幾句陛下和顧文君的好話,陛下就如此大悅。


  劉喜正美著呢,誰想到下一刻,變故就來了。


  都說越是得意的時候,就越容易遭到打擊,劉喜的重擊這就來了——


  隻見夜色下的宮廷長廊前,一個穿長裙的宮女正款款而來,雙手還端著一盞梓木雲邊托盤,呈著一碗剛煎好的藥。


  這本該是沒有差錯的。


  顧文君交代過:不能對餘毒掉以輕心,必須要堅持喝藥泡浴,排除清理毒素。


  陛下身邊的人自然時時警惕,遵照醫囑。


  往日,宮女隻會送到殿外,然後由伺候的太監接過藥。


  除了陛下.身邊的大宮女浣墨,其他宮女就算也在陛下宮殿裏服侍,也很難見到陛下,更不要說近身了。


  今夜蕭允煜難得起了興致,步到外麵平靜心情。


  別說任何一個宮女,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何況這一次來的,還是本就對陛下動了春心的宮女濯雪!


  光是遠遠看到陛下,她就已經激動得難以自抑了,連訓練過的端盤都端不穩,帶著藥麵泛起了漣漪,就像是濯雪此刻的心境一般。


  雖然。


  她被大宮女浣墨嚴罰敲打過,不敢再有明麵上的動作。


  濯雪的發髻間沒有插一根朱釵,她的臉頰上也沒有施加任何粉黛,隻有一張幹淨的俏生生的年輕容貌。


  但她為了討得陛下歡心,已經私下研究顧文君許久。


  就算不化妝,濯雪也知道怎麽模仿顧公子。


  長夜漫漫。


  顧文君又被送出宮去——


  濯雪抓緊了手中的托盤。她知道,這擺在眼前的,很可能就是自己最大的機會了。


  或許,陛下今晚想要一個溫暖的陪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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