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兩個抉擇
城頭所有反軍短暫寂靜了片刻,每個人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竟然生生用火炮轟開了六丈厚的城牆,段明玉的火器竟厲害到這般地步了?
汴州,何來勝算?
“堵上缺口!”朱溫和康懷貞厲喝,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民夫和宣武軍將士忙不前赴後繼朝垮塌的缺口填堵沙袋時,城外段明玉大軍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段明玉遙望城頭那抹柔弱而絕望的身影,疲累地閉上了眼睛。
“王愛卿……”
“在。”
“擂鼓,攻城!”
“是。”
排山倒海般的喊殺聲裏,應天軍將士們扛著雲梯,手裏揚著鋼刀,如潮水般向那道缺口湧去。驃騎軍的重騎將士早已披掛上馬,整裝以待了。
羅侯一馬當先,一柄丈長鐵槍舞得虎虎生威,擊飛了城頭無數射向他的冷箭,冬天的護城河已幹涸了四成,羅侯跳下護城河奮力前遊,很快遊過河水,城牆缺口處數百宣武軍將士哇哇大叫著衝殺出來,羅侯毫無懼色,一柄長槍左挑右刺,勇不可擋。
固若金湯的汴州城被火炮的蠻力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守城的優勢已漸漸消失殆盡,宣武軍和城下衝殺過來的驃騎軍將士不可避免地直接衝突上了,驃騎軍猶如洪流一般的從破口衝入,宣武軍為了守城之時減少傷亡,盡量讓一些失地的流民,囚犯和響馬,人員組成繁雜且沒受過良好的訓練的人頂在第一線,但是他們的作戰意誌就沒有正規軍隊那般的堅毅了,火炮轟開的那道缺口,似乎同時也轟開了他們內心僅存的那一絲堅持。
無數雜亂臨時軍馬堵住缺口抵抗驃騎軍將士時,也有無數人馬見勢不妙,立馬扔下了兵器,或像普通百姓一樣抱頭蹲在城中帳篷裏,或索性向北城門跑去。
段明玉圍城時仍是千百年傳下來的圍三缺一的老法子,放開北城門的口子就是為了給城內宣武軍留一線生機,不使他們豁命相搏,所有膽小怯戰的軍士紛紛逃向那一扇唯一能帶給他們生路的城門,城牆這邊的壓力頓時減少許多。
宣武軍的抵抗越來越弱,甚至在缺口處一度被驃騎將士衝破缺口,又被反軍將士用頭撞用牙咬,將他們逼了回去。沙袋一袋又一袋被城中百姓從城頭扔進缺口,一個個麵色凝重或惶急的百姓扛著沙袋沒命地往缺口裏填,試圖將這個火炮轟塌的城牆缺口堵上,似乎隻有堵上了,他們才能獲得生機。
天色很陰沉,北風呼嘯吹過霸州城頭,城頭那麵“朱”字大旗獵獵作響,城牆被火炮轟塌了,但帥旗仍然屹立不倒。
城牆缺口隻塌了兩丈見方,驃騎軍和宣武軍雙方將士同時堵在這兩丈寬的缺口處,一方拚死進攻,一方拚死守衛,伴隨著無數慘叫聲,缺口中間的屍首也越積越多,地上稠粘的鮮血被無數人踩踏,分不清敵我,宣武軍在為自己掙命,驃騎軍在為自己搏軍功。
朱溫怔怔站在城頭的帥旗下,魂魄仿佛已出了竅,看著城下互相殺戮拚命的將士,看著遠處猶自散發著硝煙的炮口,這一刻他已心如死灰。
是非成敗一場空,原來段明玉早有能力一舉擊破霸州,隻是一直留著後手而已,爭什麽天下,構什麽宏圖偉業,想著做皇帝的美夢,黃巢也好,自己也罷,其實隻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來……來人。”段明玉顫聲下令。
“末將在。”王愛卿前抱拳。
“召集軍中書吏,緊急再抄撰告民書,遣擅射者投箭書入城,再派嗓門洪亮的騎兵接近城牆,告訴全城百姓,朝廷絕不加害百姓,七王爺代天子已降下仁旨,絕不提附朱溫此賊舊事,汴州三年之內一應苛政俱免,若有虛言,他們的稅務本帥來給……”
城外護城河邊,無數揚著旗幟的騎兵一邊策馬繞城飛奔,一邊揚聲大喊:“節帥有令,城破之時,百姓一律不究舊怨,不計前仇,我等奉皇命,興義師,絕不妄殺無辜,隻求你們懸崖勒馬,勿附反軍!汴州苛政皆廢,雜稅俱免,鄉親們,莫跟隨朱溫再執迷不悟!”
終於,一名被強迫上樓抵抗的膽小百姓渾身哆嗦,顫抖的雙手試探著放下了兵器,無聲地向驃騎軍將士走了兩步。
驃騎軍將士果然沒有殺他。
有了第一個人,自然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城內喊殺聲慘叫聲交織成一片,大火和青煙在汴梁城內各處升騰翻滾,婦女的嘶喊,小孩的哭泣,整座城池仿佛在嗚咽。
絕對的實力麵前,再高昂的抵抗鬥誌皆是徒勞,實力能夠碾壓一切。朱溫終究無法撼動朝廷,這座看似千瘡百孔的江山,依然有著它無以撼動的底蘊,近三百多年的帝王名臣共同治下的山河,不是一個他一個野心家所能翻覆的。
入城的將士已近萬,將士們奪取了汴州東城門,城門大開。吊橋放下,這座城已穩穩落入段明玉手中,無可更易.
“節帥,弟兄們頂不住了,末將護你突圍,離開汴州,或去南,或去北,大業仍有作為!”康懷貞渾身鮮血單膝跪在朱溫麵前。
“跑?我往哪裏跑?”朱溫仍在瘋狂大笑。
“節帥,江淮楊行密與孫儒正在爭霸,節帥可去兩相權宜,圖謀大業,再有幽州範陽節度使劉仁恭,此人眼高手低,誌大才疏,節帥可暫且寄其籬下,積蓄力量,以待日後取而代之。”康懷貞不愧是康懷貞,一下子就給朱溫指出了兩條出路,而且這兩條路都是很明智的選擇。
朱溫心下一定,頓時就下了決定,幽州,就他了。朱溫突然一頓,指著城外中軍營帳的帥旗,來日暗會再回來的。
……
朱溫策騎狂奔,迎著烈風,頭發凜亂,夜色昏沉中也不知有多少兵馬跟著他逃了出來,倉惶回顧,他隻能看到遠遠一道火把組成的洪流滾滾而至,緊緊躡在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