羸弱花瓶

  第1章


  江簌是一個殺手。


  超冷超酷超無情的那種。


  就同普遍的殺手設定一樣,她從小無父無母,被人收養。她沒有上過學,沒有過朋友。院長請來了老師,單獨教授她。琴棋書畫、十八般武藝,什麽都教。


  她就這樣長大了。


  長到了十九歲。


  就在江簌十九歲生日的前一天,她的專業課老師敲開了她的門,笑笑說:“明天就要教你一些成年人才能學的內容了。”


  江簌沒學過,但大概知道,無非就是用美色勾引任務目標那一套……


  她換上睡衣,頭一次有些輾轉難眠。


  也不知道翻了第多少次身,當江簌皺著眉從黑暗中睜開雙眼時。


  “咳……”她嗆了口水。


  緊接著更多的水淹沒了她。


  “來人啊,這裏有人跳河了,救命啊,快來救命啊!”


  “快快快,就那兒呢。頭都快淹沒了!”


  這條路上常年擁堵,這會兒也排著長龍呢,一聽見有人喊救命,不少人都下了車。


  有去湊熱鬧拍照的,也有真去救人的。


  一輛通體刷成白色的保姆車裏,少年搖下了車窗,朝河邊望了一眼,低聲說:“那邊好像出什麽事了?”


  “那也不關咱們的事兒啊。哎喲我天,這堵車什麽能解決啊?這些人也是,全都跑下車了,一會兒路通了,他們不把車開走,那咱們不還是得堵著嗎?”後麵的中年男人抓狂地拍著腿。


  少年這時候按捺不住推開了車門。


  “哎哎,祖宗,你幹嘛去呢?咱們都快遲到了!今天你生日會呢!”


  “我去看看。”


  “你去看什麽?”


  “我拿過遊泳冠軍。”


  中年男人氣得直罵:“我他媽知道你拿過冠軍,但這他媽不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嗎?今兒還要下水救人怎麽的?”


  少年身形挺拔,戴著墨鏡和口罩也擋不住一身的氣質。等他圍過去,有些人不自覺地就給他讓出了道。


  看清楚水裏真有個人在浮沉之後,他毫不猶豫地脫下了外套、上衣,再甩掉帽子墨鏡一類的負重,微一借力,然後一腳蹬在了麵前的欄杆上,整個人跨過欄杆,跑向了河邊。


  周邊的人本能地驚呼了一聲:“哦,厲害!”


  而江簌還在艱難地消化,大量湧入她腦中的信息。


  別的她還沒捋順。


  她隻知道,她變成了一本書裏的人物,而這個人為情所困剛跳河了。等會兒有個什麽明星要來救她,結果她活了,明星死了……這個女人就被罵慘了,之後如過街老鼠。


  江簌不想做老鼠。


  江簌想也不想,憋足了勁兒,揮動雙臂,拿出了她學習了十多年的遊泳技巧,衝刺出了水麵。


  周圍的“救命”聲戛然而止。


  一時間周圍的空氣有瞬間的凝滯。


  江簌飛快地一抹臉上的水,冷靜地對周圍的人說:“沒事,看個風景,腳滑了。”想了想人際交往課上的內容,江簌還又補了一句:“讓大家擔心了。”


  少女的語氣雖然有點生硬,但聲音卻是極好聽的,脆如黃鸝,又帶著丁點兒清冷的味道。


  再看少女的模樣,卻也是驚人的好看。


  她渾身濕透了,皮膚蒼白,發絲緊貼,長卷的睫毛上還搖搖晃晃墜著水珠。


  精致漂亮的一張臉,看著羸弱極了。


  少年都沒敢多看。


  而圍觀群眾短暫的怔忪過後,立馬接連開了口:“沒關係,人沒事就好。”


  “剛幫你叫了救護車,小姑娘還用得上嗎?”


  “冷不冷啊?姐姐外套借給你。”


  “下次小心點啊,沒事別走河邊上啊!”


  江簌從來沒一下子接觸這樣多的人,聽著周圍嘈雜響起的聲音,她一時還有點愣。


  而愣的不止她。


  還有那個少年。


  少年尷尬地站在那裏,和江簌大眼瞪小眼。


  江簌初來乍到,還沒徹底摸清楚情況,並不想得罪這裏的人。她看了看少年,好像有些不大高興的樣子,於是她想了下,和少年道:“謝謝。”


  少年張了下嘴,想說,我還什麽忙都沒幫上呢,不用謝……


  江簌緊跟著又開了口,誇讚道:“身材挺好的。”不要難過。


  少年:“……”


  他吹了幾秒鍾冷風,臉頰和脖頸都有點紅,僵硬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等江簌都越過他往外走了,他才回了神,自個兒彎腰又把脫的上衣、外套撿起來,重新穿回去。


  “我靠,你嚇死我了!”中年男子從保姆車上下來,衝過去一把抱住他,“你沒下水吧?你要是感冒了,我得發瘋啊!”


  少年推開男子,轉過身。他望了一眼那少女的背影,想了想,又追了上去,把外套遞上:“你圍腰上,你身上有點……濕……”


  說到後半句話,少年都還有點磕巴。


  江簌接了過來,連同周圍一個姐姐遞過來的。


  一個當上衣穿了。


  一個圍在了腰間。


  “謝謝。”江簌說。


  周圍的人自然更不會去追究這小姑娘為什麽掉水,為什麽浪費大家的熱情啦,一時氣氛還怪好的。


  而這時候救護車和警車也都來了。


  江簌有點緊張。


  她是一個殺手,雖然還沒正式出過一次任務。但院長沒少叮囑她,他們和警察,就如同老鼠和貓,是天生的敵人。


  江簌按下了逃開的衝動,乖乖跟著護士上了車。


  而少年這也才轉身回到了保姆車裏。


  “我的老天爺,你把你外套給她幹什麽?她萬一要是你私生粉怎麽辦?讓別的粉絲看見了心裏怎麽想?”中年男子沒好氣地教訓道。


  “是為了救人。如果這樣會有粉絲不滿。”少年頓了下,道:“那應該重新引導一下粉絲了。”


  中年男子無語。


  “行吧行吧,咱們先趕緊走吧。退出娛樂圈好多年的董影後,要來參加你的生日會。這可是個大新聞啊!你可千萬不能遲到!被媒體拍見,該要說你不尊重前輩了!”中年男子還在絮絮叨叨,“到時候可就新聞不成,成醜聞了……”


  少年低低應了聲。


  他沒有說,董影後來參加生日會不是他去求來的,是董影後自己主動要來的。


  少年忍不住又想了下那個墜河的少女。


  她不像是因為腳滑,但也不像是想不開跳了河。


  她的雙眼黑白分明,漠然平靜裏又好像揉著天真……希望她下次別再掉河裏了吧。少年心道。然後他才低頭打開手機,翻起了微博上的各色生日祝福。


  江簌坐在救護車裏打了個噴嚏。


  護士拿了毯子將她裹緊,小聲問:“有手機嗎?聯係一下監護人?”


  江簌從兜裏摸出手機。


  水都泡透了。


  她搖了搖頭。


  護士也隻好說:“那等到了醫院,咱們先做個檢查,然後再讓警察聯係。”


  江簌點點頭。


  但下一刻,她就頭痛了起來。


  更多的信息伴隨著畫麵,再次湧入了她的腦中。


  那是一棟裝修華麗的別墅。


  “原來他對我不聞不問,不肯多看我一眼,是因為董影後。他喜歡董影後。”少女蒼白著臉,喃喃地砸碎了手裏的相框。相框裏放著一張照片,照片裏的女人年紀大約在三十左右,穿著白色晚禮服,微卷的短發吹得蓬鬆,給人以輕飄又羸弱的感覺。


  附近的傭人聽見動靜,連忙來敲了敲門:“江小姐沒事吧?是什麽碎了嗎?割到手了沒有?”


  少女沒出聲。


  等傭人得不到回應走遠了,少女才揣上手機錢包下了樓。


  到了樓下,恰好她聽見兩個傭人議論:“江小姐的脾氣真的古怪,我剛叫了半天也不應聲,聽好像是打碎了什麽。”


  “不會是打碎了先生的東西吧?”


  “那應該不會吧……”


  “我先去給她熬藥,這三天兩頭的也真是怪了,怎麽老生病?”


  少女麵龐滑下兩行淚水,喃喃道:“沒有人喜歡我,我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家裏,我是個負累。”


  接下來的劇情飛快地播放著。


  少女跳河了,少年死了。


  “當初死的怎麽不是你?”


  “惡心。”


  網絡上的謾罵鋪天蓋地而來。


  叫董影後的女人,出現在少女的眼前,她穿著比照片裏還要華麗的晚禮服,高高在上地看著她,微微笑了下,說:“嗯,是有一點像我啊。”


  劇情再次飛快播放。


  有人站在辦公室裏,低聲匯報著少女死亡的事。


  皮椅轉過來。


  隻見上麵坐著一個身穿黑色西裝,身形高大的男人。男人長得相當俊美,眉眼如墨描,深邃而銳利,他的眼尾上挑、鼻梁高挺,過於精致的麵容因為混入了一絲凶戾氣,而富有侵略性,讓人不敢直視。


  男人隻像是聽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說了聲:“知道了。”


  視線一轉,江簌看見了男人辦公桌上放著的名片盒,名片上寫著“程粵”兩個字,下麵跟著一串電話號碼。格外的簡潔利落。


  然後江簌腦中的影像就戛然而止了。


  “你沒事吧?”護士急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奇怪,她沒什麽問題啊。”醫生疑惑道。


  江簌忙抬頭迎上他們的目光:“我沒事。”


  那個在她腦中浮現的,名叫程粵的男人,很厲害,也很可怕。


  江簌的第六感敏銳地摘出了其中最重要的信息。


  救護車很快抵達了醫院,而江簌也梳理好了,腦中關於少女的一生的信息。


  她已經回不去之前的世界了,她隻有用著這個和她肖似的軀殼,繼續生活下去。但絕不是過少女的生活。


  想到不需要麵臨永遠也執行不完的任務,江簌心底還微妙地放鬆了一些。


  江簌配合醫生護士做完了全身檢查,又用錢包裏濕漉漉的紙幣支付了費用,然後到隔壁商城買了新衣服、新手機,這才生疏地按著導航,找起了酒店。


  等她辦理完入住手續,已經是晚上七點鍾了。


  江簌拖著虛弱疲乏的身體,慢吞吞地往電梯方向走。


  一個男人急匆匆地走過來,一手握著手機,氣得破口大罵:“她有病吧?還沒出道就他媽跑去談戀愛?和公司的合同白簽了?現在人數都報上去了。我上哪兒去找個人來填啊?”


  “她要是參賽中途爆出來,那沒準兒還是個熱度!這還沒參賽就讓人拍出來了,要再送她去參賽,別人會怎麽嘲諷我們公司?”


  “讓她滾!滾滾滾!”


  “老子這就去路邊隨便撿一個……”


  男人怒罵著掛斷了電話,然後和江簌一塊兒進了電梯。


  說是去路邊隨便撿,那也都是氣話。


  男人心想著,再從公司那些訓練生裏重新選一個吧,還得漂亮,得夠花瓶,得沒資本沒錢,好操控,到時候說讓她下場,就得下場……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


  男人的思緒一下被拉了回來。


  江簌先一步出了電梯。


  男人正好望見她的背影,隨即一愣。


  “哎,前麵那位小姐,等等……你等等……”男人忙追了上去。


  江簌回過頭,冷淡地盯著他。


  男人不知為何,竟然有點想打哆嗦。但他還是按住了這種奇怪的感覺,忙又掏出手機,打開了一條新聞快訊。隨即看了看江簌,再看了看手機,再看了看江簌……


  “還真是新聞上那個啊!”


  江簌歪頭盯著他,沒有出聲。


  這人真奇怪。


  如果一會兒起衝突的話,她是先擰他脖子呢,還是先踹他心口呢?

  “新聞裏趙秋贏救的人就是你!”男人聲音急切地道。


  真漂亮啊!男人心道。


  當時新聞裏抓拍的照片那麽糊,他都一眼看出來了少女的漂亮!


  擺在那裏,實在是再弱柳扶風不過一羸弱花瓶了啊!


  江簌冷淡道:“他沒有救我。”


  男人點頭:“是是是,要救你,但還沒來得及,你就自己起來了。不管怎麽說,你們倆是一塊兒上新聞了啊!”就在趙秋贏生日這天,熱度可太他媽高了!都奔上熱搜第一了!

  下麵那個選秀綜藝的導師不就是趙秋贏嘛?


  這麽好的熱度……


  男人擠出一個熱切的笑容,遞出了名片:“您好,我是三金娛樂的經紀人。您要不要考慮下來做我們的培訓生,選秀出道啊?”


  選秀出道?當明星?


  這個江簌是從電視上看過的。


  江簌抿了下唇:“……一個月多少錢?”


  “每個月保底三千。”


  江簌轉身就走。


  出道的殺手一樁生意都最少賺三十萬呢。


  男人忙在後麵又喊:“但要是成功出道了啊,那一個月少說得幾十萬吧。再拍個電影,拍拍廣告,出個專輯,那就是百萬千萬了啊!”


  江簌一下就頓住了。


  千萬?


  好那我轉行了。


  時針很快指向了十二點,生日會上依舊熱鬧。


  董佳玉微微側過頭,和趙秋贏說話:“聽說你要去一個選秀節目當導師?”她微微一笑:“那我也去做個嘉賓怎麽樣?”


  趙秋贏有些心不在焉:“嗯,隨便吧。”


  而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江簌,將錢包裏的其它東西全部翻了出來。


  其中一張是銀/行/卡,看上去亮晶晶的,裝了很多錢的樣子。


  別人的東西,她不拿。江簌沒有再多看它一眼,隨手掰碎了,丟進了垃圾桶裏。


  隨後她輕輕擰了下眉,暖色的燈光下,她的肌膚如玉,美得驚人。


  “……力氣、技巧還是在的,但是身體耐用度好差啊。”她小聲嘟囔道。要是以後見了那個看上去凶惡十足的程粵,一手擰不斷他的脖子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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