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狩雲
端王的表情驚愕,眾人隻是以為他是為這支舞所驚豔。一時間發出善意的哄笑。隻有端王才知自己心中是有多驚訝——他看見了一個女人,一個曾經幫助夏侯淨,守住太子之位的女人。
一時間,他心裏焦躁非常。生怕滕狩雲從他眼皮子底下跑了,當小太監問他,今晚打算定那個班子為魁首時,他不假思索,“去將最後那個舞班子給本王找來!快!”
“舞……舞班子?是是是!”小太監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見端王瞪過來,忙不迭地躬身下去了。路過如意姑娘身邊時,見對方要上來和自己說話,他苦笑道,“如意姑娘別等啦,我看端王的意思。今晚的魁首,是最後上場的舞班子。”
如意怔怔的立在當場,但很快就恢複了原狀,她矜持的一頷首,沒有說話,帶著身後嘰嘰喳喳的姑娘們,趁著夜色回去了。
滕狩雲的班主也在偏殿收拾著,預備離開。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英招交代,讓滕狩雲今晚務必在端王麵前露臉。
滕狩雲的思緒卻有些不寧,她跑去尋班主,“您看……能不能再等一會?“
“狩雲姑娘,不是我不想幫你。但是端王府對我們這種班子,都是有規定的。”班主也是一臉為難,他小聲道,“你沒看,先前表演的那些班子,都沒影了?”
“但是魁首還沒評比出來啊。”
“嗨呀,魁首還用評嗎?明眼人一看就知,今年這魁首,還是妙音苑的。”班主衝滕狩雲搖搖頭,“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剩下的,你自己看著來吧。我不能拿我這一班子的人陪你冒險。”
他話音剛落,偏殿的門就被人大力推開,發出“吱呀”的一聲響,眾人回頭去看,發現是端王跟前的小太監。
見滕狩雲等人還在,小太監顧不得擦抹額頭上的細汗,忙道,“先都別收拾了,快跟我去前殿!”
班主呆了一瞬,心下有了猜測,卻不敢確認,趕緊上前,低聲問,“這……小公公?好端端的去前殿作甚?”
“傻了不成?領魁首啊!”
直到站在舞台之上,班主都沒有回過神。端王卻沒有注意這些升鬥小民的表情,他的目光在隊列裏逡巡一圈,待發現那道鵝黃的身影。他放下心,草草的將舞班子定為今晚魁首後,他一抬手,指向滕狩雲,對班主道,“本王想找你討個人。”
端王的意思不言而喻,眾人將目光都聚集到帶著金色麵具的滕狩雲身上,少女身段窈窕,露在外麵的肌膚白皙纖細。這等天大的好事,料這個班主也不敢拒絕。果然,班主沒有半點二話,他跪拜完端王,將滕狩雲獨自留下,帶著其他人退下了。
小太監上前,諂笑著,將滕狩雲帶到了一間小屋。待他走後,滕狩雲打量著眼前的房間,屋裏很空,隻有一麵書櫃,和一張黃花梨的書桌。桌上擺著一個茶壺,滕狩雲用手貼上去感受了下,是溫熱的。
她拿過一旁的杯子,自顧自地斟了杯茶,耳朵一動,聽見了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門開了。
滕狩雲放下茶盞,轉身施禮,“民女,拜見端王。”
端王反手將門合上,一雙眼緊緊地盯著滕狩雲,對方已經將麵具摘下,麵容一覽無遺,與畫像上的人一模一樣,就連臉側的那一顆小痣,也不例外。
他匆匆上前兩步,扶起滕狩雲,“狩雲姑娘,”端王的目光熱烈,滕狩雲心下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往後縮了縮身子,卻發現手被端王抓住了,動彈不得。
端王的樣子也很奇怪,還稱呼她為“狩雲”。滕狩雲不知道是那兩個字,但端王看起來,像是真的認識自己。
滕狩雲定住腳步,不再後退,決定走一步看一步,再慢慢想辦法。她隻矜貴地點了點頭。
端王見她承認,大喜。將人引到桌前坐好,端王抬手,給自己斟了杯茶,又將滕狩雲的添滿,語氣痛惜,“狩雲姑娘,為何竟流落到了那起子舞蹈班。是在太子府呆的不順嗎?”
滕狩雲端起茶盞,小啜一口,眼珠子動了動,“我已經不在太子府了。”
端王麵上一亮,隨即又黯下來,裝模作樣歎息一聲,“太子那廝忒不厚道。若是我,定會好好厚待狩雲姑娘。”
滕狩雲心下疑惑,不知端王為何出此言,她沒有接話,隻是模棱兩可地歎了口氣,麵容戚戚然。
場麵一時沉默,端王的手指動了動,嚐試性地將手掌覆在滕狩雲之上,見對方沒有抗拒,他眼裏閃過一道暗喜的光,抓緊了她的手,“本王所言,句句為真,實不相瞞,狩雲姑娘近些年的所作所為,本王一直有在默默關注。”
滕狩雲低著頭,眉毛輕輕一挑,“哦?你關注我?”
“你我心知肚明,若沒有狩雲姑娘相助,夏侯淨又怎會抓牢太子之位,風風光光的被人尊稱一聲‘殿下’?”端王的語氣逐漸激動,意識到自己失態,他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來,看著滕狩雲,他表情痛惜,“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啊……”
滕狩雲聽到但是對方說是她幫助夏侯淨守住了太子之位,滕狩雲卻不敢苟同。夏侯淨殺伐果斷的模樣還牢牢印在她心上,那樣一個人,自己本身就足夠強大了,又怎麽還會需要別人的幫助?
看來,端王知道一些有關於自己,以往的事情。她不能明說自己失憶,隻好虛與委蛇。
滕狩雲扭過頭,裝作負氣的模樣,語氣冷硬,“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如她所料,端王等的便是她這一句話。滕狩雲話音剛落,就聽見端王撫掌笑道,“昨日是今日的過去,今日,又將是明天的過去。”
滕狩雲抬頭看他。
端王將杯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該有的一切,本王都有了,就差一個稱呼,不知狩雲姑娘,能否助本王一臂之力呢?”
滕狩雲目光向下,端王用指尖蘸了些清茶,在桌麵上,寫了一個小篆。
“天”。
滕狩雲猜測沒錯,端王的確給夏侯淨發了請帖,夏侯淨卻因病推拒了。
不是作假,也不是誇大,病來如山倒,滕狩雲走後的第二天,夏侯淨就被英招強行勒令,讓他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近日南方水患,北方幹旱,老皇帝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都是太子輔助監國,處理政事。夏侯淨每日就像一隻不停轉的陀螺,在朝堂和書房兩頭跑。一是睡眠不足,二是舊疾複發,一來二去,人就垮了。
英招坐在床邊,用手背探了探夏侯淨的體溫,接著將打濕的涼帕覆在對方額頭之上。夏侯淨這些天來,一直連續不斷的發著高熱,最近才降了些下來。
將被子給對方蓋好,英招起身走了出去,偌大的太子府,並不是看起來那樣的無堅不摧。他知道端王在太子之位上,一直都處於一個如履薄冰的狀態。偏心的父皇,暗自算計的皇後,和虎視眈眈的端王,一個比一個難纏。
太子寢殿裏,燃著安神香。香煙嫋嫋,浸透夏侯淨的四肢,好幫助他睡得更加香甜。
夏侯淨在夢裏,又回到前幾年,他見到英招的那個夜晚。
夏侯淨夢見自己在奔跑著,中了毒,身體每動一下就疼痛難忍。他沒有呼救,因為他知道,不會有人來救他,他隻能靠自己,去為自己尋找一條生路。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目光所及之處,盡是些比人還高的野草,刮在身上生疼。
天色漸晚,落日西沉,天漸漸黑了,月亮被雲層擋了大半,隻透露出些微的光。夏侯淨走累了,他靠坐在草叢裏,饑餓和寒冷,摧殘著他越來越虛弱的身體。他困極了,卻又不敢睡去,半夢半醒之際,他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異色的眼瞳。
這是英招。夏侯淨在心裏說。
月光漸漸出來,照亮了英招身邊的女孩,女孩有著一頭極漂亮的黑色長發,緞子一樣,映著月亮瑩白色的光。
“喂,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看著對方熟悉的臉龐,夏侯淨一陣恍惚。
時間突然快速流動起來,女孩和英招帶著他下了山,他們跟隨在他的身邊,幫助他避開了一次又一次的災禍,幫助他收買人心,牢牢地把持住了他身為太子的地位。
他在夢裏也與女孩愈發親密,他們在灑滿月光的花樹下擁抱,她沒有名字,他便喚她“狩雲”,因為她是被雲彩帶到他身邊的,他教她寫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後來他出來,建了太子府,他讓英招當了自己的管家,也想讓她做自己的王妃,他旁邊的宮殿就是為她而建。
自從有了她,生活都突然順遂起來,夏侯淨以為所有的苦難都有盡頭,上天卻給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狩雲在陪他微服出訪時,替他擋了那從天而降的刀,當場不治身亡。
他帶狩雲回到了他們初遇的地方,在哪裏為她搭了一個花床。守了她整整七天,才被英招強拉了回來,臨走時,他帶走了狩雲一直掛在腰間的玉佩,權當留個念想。
他不記得他在最後有沒有擁抱對方,她看起來太脆弱了,紅色的花朵綻放在胸前,他都不敢碰她。
感覺眼角一熱,夏侯淨突然睜開雙眼。他怔怔的望著前方,視線模糊。
“狩雲……”
“滕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