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陰雲開
中年男子一聽,隻覺得這些人隻怕身份不簡單,心裏畏懼,麵上還得擺出笑容,“貴人別擔心,想來吉人自有天相,估計貴人家的人很快就到了。”
明明剛剛還一臉巴結,這會兒倒是不敢說太多了。
顧文瀾意味不明地笑了,不再多說什麽,眼瞅著那碗麵快要涼了,於是推到小女孩的麵前,聲音低柔:“小姑娘,要不給你吃吧。”
“哎,大妞都吃過了,沒必要吃那麽多,待會她還得洗碗呢。”
中年婦女過來擦桌子,隨口答了一句。
小女孩亦搖了搖頭,婉拒說:“大姐姐,我娘說了不能隨便吃別人家的東西。”
估計是家教嚴,小女孩從剛才到現在也都沒有說太多話。
顧文瀾心中一歎,大概這戶人家對小姑娘不夠上心吧,瞧她小心翼翼的模樣。
於是說道:“小妹妹,大姐姐不餓,而且這碗麵是你娘做得,你也可以吃的,對不對?”
小女孩眨了眨眼,再看看中年婦女,小聲詢問:“娘,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你都吃了一碗了,吃什麽吃啊?剩下來的要留給你爹吃,還有啊,那些東西你吃那麽多做什麽呢?你是豬啊,吃不飽啊?衣服洗完了?”
婦女滿是不耐煩地拒絕小女孩的請求。
小女孩隻好做罷,不碰顧文瀾推過來的麵條。
顧文瀾擰緊眉頭,覺得此情此景礙眼極了,小姑娘吃碗麵咋被這家爹娘惡言惡語的?不就是一碗麵條嗎?至於一副損失千萬家財的嘴臉嗎?
果斷開口替小女孩說話:“我說這位大嬸,你家小姑娘想吃啥不是她的自由嗎?她還那麽小,身體還在發育,要是吃不飽,這咋成啊?”
反正顧文瀾是絕對看不慣有人被欺負的,正如同收養過來的妙人、佳人、伊人三姐妹,她當初不忍小姑娘流離失所,被父虐待,帶著她們返回丞相府,讓她們讀書識字,懂得做人的道理。
邵仲英、茂則、妙人等等,千千萬萬被家庭欺負有苦難言的孩子們,顧文瀾雖然做不到徹底消除這種現象,但隻要遇見這種情況,必然得替她們申冤做主。
眼下這戶人家的小姑娘,大概也是時常被爹娘嗬斥訓責,膽子小。
中年婦女沒想到貴人會替自家的小丫頭說話,隻是一愣,接著不以為意道:“大妞這個死丫頭,平日空長了一副好身板,吃得多做得少,這哪成啊?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大妞是我的閨女,我難道還能虐待她不成?”
沒有虐待,但離真心嗬護還遠得很。光給她吃就夠了嗎?子女的教養全靠小姑娘自動領會嗎?
顧文瀾遂回複說:“哦?你問問你家的閨女,她到底幸不幸福?”
最起碼,她一點都看不出小姑娘幸福的笑容與眼神。
一個人的成長環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人的一生。
顧文瀾前世認識的一位貴婦人,別人羨慕她子孫滿堂,夫貴妻榮,可實際上呢?她的丈夫風流薄情,寵妾滅妻,從未尊重過她,嫌棄她刻板無趣,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自己的母親折磨而毫無反應;子女不孝,視她於無物,累死累活還得被他們道一句“上不了台麵”,並且在夫家也罷,娘家也好,沒有一個人真真正正地在意過她的感受,他們隻會高高在上地指點她該怎麽做,而不是順著她的心意滿足她。
如此一來,再是優渥無比的生活,那無亞於樊籠枷鎖,誰樂意長期待著呢?
顧文瀾前世認識這位夫人時已是夫人病入膏肓之際了。
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一貫不在乎她的子女丈夫。他們都跑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壓根不想伺候她,偌大的院子裏,除了她與侍女仆從,便再無他人,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顧文瀾前來探望她時,不禁嚇了一跳。湯藥冷暖都問過了,一直陪她說話聊天,寬慰她的心。
那位夫人臨走前握住顧文瀾的手,對顧文瀾說出了一番話:“顧小姐,我隻想這樣稱呼你,而非世子夫人。在我看來,你是顧家的小姐,才不是那邱家世子的夫人,本來,我們女子一生下來要麽是娘家的聯姻犧牲品,要麽就是夫家富貴滿堂的犧牲品,又有誰真情實意在意過我們女子的感受?想來想去,我這輩子身不由己,做什麽都尚不能求來心甘情願,我的丈夫、子女,外人都說他們優秀成才,誇我福氣好。可是……我不高興啊……他們又有誰問過我是否真的喜歡這種默默奉獻、無怨無悔的生活?……顧小姐,你得記住,你是自由的,別像我這樣,變成一個笑話……”
夫人去世了,顧文瀾參加了這場盛大無比的葬禮,可是,這顆心是無論如何都暖不了的。
這位夫人是人人稱讚的賢妻良母,大家閨秀的典範,隻是,盛譽之下,堆積的卻是一個柔弱女子生不由己的一生。
其中的血淚,又有誰知道呢?即便知道了,大概也會不屑一顧。
——持家有道才是一個女子的歸宿,又哪來的挑三揀四?
她的夫家替她辦的豪華葬禮,夫人喜歡嗎?夫人臨走之前他們照樣有說有笑的,全然不顧夫人的死活。
夫人想要的,一輩子都求而不得。
是以,顧文瀾麵對婦女責罵小姑娘的場景才會異常敏感。
婦女滿不在乎地問小姑娘:“大妞,你現在吃得飽穿得暖,幸福不幸福?”
在她看來,小姑娘隻要吃得飽穿得暖就夠了,至於其他方麵,抱歉他們不考慮的。
小姑娘遲疑了一會兒後,方才答道:“娘,我不幸福。”
頓時,屋內的氣氛尷尬了起來。
顧文瀾似笑非笑,不顧婦女詫異的目光,伸出手將小姑娘拉過來,牽了牽嘴角,“姑娘,你為什麽不幸福啊?”
難得這麽大膽地表明自己的想法,這個小姑娘想來也非那等願意當個賢妻良母的人。
小姑娘歪了歪頭,“吃得飽穿得暖,那是必須的,我是爹娘的孩子,他們養活我拉扯大也是應該的,我長大後孝順後才是合乎情理的。我娘給我吃喝,我感激,可是,我想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們都不想讓我說。”
不是所有人一生下來就是啞忍麻木的,小姑娘的意願被長期壓抑,家中無人重視她的感受,這才一步一步惡性循環,令她的一生看上去可悲又可恨。
這種行為,不比**上的折磨好多少,甚至還要更為惡劣些,因為**暴力會被世人唾罵,而言語行為上的無視漠待,那是世人眼裏的教孩子該做的,並廣為傳播。
教孩子嗎?
那不是教一個聽話好用的工具嗎?
別提中年婦女多吃驚了,中年男子同樣感覺不可思議,在他看來,小姑娘隻需要聽話就行了,其他的要來幹嘛呢?
“大妞,我們是你的爹娘,給了你吃喝,聽話就行了,你還要做什麽啊?”
中年男子吹鼻子瞪眼,滿是不悅。
婦女附和中年男子的話,開始長篇大論地嗬斥小女孩的異想天開:“大妞你要知足,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你要是啥都不會,將來去了夫家誰敢要你啊?更何況,隔壁村可是不少丫頭年紀小小的,就嫁去當童養媳,你呢?你沒有被我們賣去換嫁妝,就應該偷笑了,你還要什麽?爹娘哪裏不重視你了?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麽嘴?家裏又不是那官家,要啥有啥,你要是羨慕,以後自己想辦法攀高枝,嫁個有錢人去。”
一頂頂帽子扣下來,反正就是小姑娘貪心不足,異想天開,有了這麽好的條件還得要這要那,這不是愚蠢是什麽?
巴拉巴拉說了一通,在顧文瀾聽來就是無稽之談、鬼話連篇。
正欲替小姑娘反駁時,侍衛驚喜道:“小姐,馬車到了。”
很遺憾,顧文瀾注定無法替這個小姑娘繼續打抱不平了。
顧文瀾歎了一口氣,卻依舊問小姑娘:“姑娘,你家這情況……你願不願意和我一塊去京城裏:我保證,讓你吃得飽穿得暖,並且呢,還有很多哥哥姐姐呢,你要不要過來?”
言外之意就是拉上這個小姑娘去丞相府待段時間。
小姑娘被這個天降的餡餅砸暈了頭,好一陣不說話。
旁邊的中年男子他們則是嘰嘰喳喳了,“哎,貴人,我的孩子要是走了,誰來替我們……”
在顧文瀾淩厲的目光下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顧文瀾不予理會,蹲下身,平視小姑娘:“怎麽樣?你要不要來啊?我不敢保證一定比你家幸福,但絕對衣食無憂。”
“好。”
過了一會兒,小姑娘終於同意了。
顧文瀾眉開眼笑,“很好,你以後跟在我身邊,賣身契不用簽了,你簽活契,可還好?”
死契活契最大的區別就是是否可以贖身、脫離奴籍。
像丞相府大部分的奴仆都是家生子,世世代代留在丞相府效命主子,而類似紫萱綠綺這些丫鬟,顧文瀾早已經幫她們脫離奴籍,正正當當地做人。
小姑娘若進入丞相府,顧文瀾真的不想留她當個丫鬟,名義上當丫鬟,實則另有想法。
小姑娘笑道:“謝貴人收留。”
等到了一定時間,她便可離開。
顧文瀾又轉向中年男子他們,半笑不笑,“不知大叔大嬸你們可願意啊?”
能到高官顯貴家當丫鬟,是無數平民百姓可望不可即的好事。
還能如何呢?婦人與男子連連應答,絲毫看不出半分勉強的意思。
“這就好,”顧文瀾莞爾,“你都要來我身邊了,沒有個正式名字真不行,你姓什麽啊?”
“貴人,我家賤外沒有姓。”
婦女訕訕一笑,這年頭有姓氏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啊。
顧文瀾訝然,真沒想到這年頭居然還有並無姓氏的人家,看樣子姓氏普及度不是特別高。
沉吟片刻,“要不你姓陰吧,陰陽乾坤,自有定數,名字就叫——陰雲開。”
雲開見月明,願這個小姑娘這輩子平安喜樂。
小姑娘也就是陰雲開叩首道謝:“雲開謝小姐賜名。”
賜名賜姓,無亞於再生父母了。
顧文瀾親自扶她起來,微微一笑,“不必這樣感激涕零的,我隻是做了該做的事情。”
語罷帶上陰雲開,侍衛推門,顧文瀾與陰雲開一眾人等提步離開了此地。
紫萱綠綺就在馬車裏,見顧文瀾出來,連忙打招呼:“小姐!”
這次丞相府派來接應顧文瀾的人員就非常多,火把照亮了昏暗的小路,家丁侍衛一臉嚴肅,之前侍衛派那個膽小怕事的馬夫過去丞相府通風報信,這會兒才沒有多耽誤事。
跟出來偷瞄顧文瀾的中年男子與婦女見到這陣仗嚇到嚇死了,他們何嚐哪裏見過這麽大的架勢?那個小姐,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家庭出身的。
想到這裏,他們不禁為方才的表現感到後悔,沒有及時巴結上那位貴人,要不然的話,他們不至於隻被打賞了十兩銀子。
其實十兩銀子已經不少了,很多人家得縮衣節食好幾個月方能湊齊十兩銀子,顧文瀾答謝他們收留之恩外加同意陰雲開進丞相府的賞金,都算是一筆不菲的賞賜了。
但人心豈是這麽容易得到滿足了?
他們的捶足頓胸顧文瀾是不知道了,此時此刻她正忙著介紹陰雲開給紫萱綠綺知道一下。
紫萱還好,穩重多了,見到新人也不至於歡天喜地得像小孩子一樣,而綠琦嘛,小孩子心性,一見到玉雪可愛的陰雲開,忍不住躍躍欲試的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甚是歡喜道:“雲開雲開,我是綠琦姐姐,隻要你進了丞相府,你就是我們的一份子。”
“丞相府?”
陰雲開一臉疑惑,這位貴人出身丞相府,這太……
“嗯,我家小姐可是大名鼎鼎的端敏郡主呢,當今皇後的外甥女,太子殿下的表妹,丞相的獨女,最重要的是,我家小姐最善良了。”
綠琦滔滔不絕地介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