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外戚之女> 100.心意

100.心意

  顧文瀾喝了一碗羊肉湯後,笑嗬嗬地問他。


  雖然竇硯離此人神出鬼沒,又心狠手辣,不是個好惹的人,但她與竇硯離無冤無仇,又是合作盟友,既是這樣,她不排斥與竇硯離和睦相處。


  “挺好的,新鮮,肉嫩,想必廢了不少功夫。”


  竇硯離咬了一口豆皮卷金針菇後,又品嚐了一嘴烤鴨,神色淡定地評價了一句。


  這菜色,丞相府端的是色香味俱全,很像他小時候吃師娘做的飯。


  “那當然了,我們家請來的廚師可是在前朝當了多年的禦膳房大廚,因前朝覆滅,老廚不想再進宮服侍皇帝,在家鄉裏開了茶館,生意興隆,老廚病死後,他的子孫秉持先祖意誌,沒有入宮,經營著小飯館,後來我爹給了大廚一點恩惠,大廚很感激,於是前來丞相府當掌勺廚師了。家裏的茶館全權交給兄弟打理了。”


  顧文瀾淡淡一笑,丞相府的每一件事,她都記得很牢,以前這位大廚還經常給她開小灶做飯吃,她每次都得躲著爹娘吃個滿嘴流油,現在想想還挺讓人懷念的。


  “知恩圖報,想必是個老實人。”


  竇硯離仔細擦拭了嘴角,淡淡說道。


  忘恩負義者見得多了,對懂得感恩、思恩回報的人,也就格外另眼相看。


  他的師父師娘,一生未曾做錯什麽,偏偏老天爺如此殘忍地奪走了他們的性命,有些時候想起來,覺得太不公平了。


  “是老實人,可惜劉大叔運氣不好,子孫不孝,大兒子吃喝嫖賭,前些年還鬧出了人命,被官府貶去邊關流放了,這還是我爹極力說服的情況下爭取來的最好結果,然後這個大兒子沒撐過今天,就被活活打死了。自那以後,劉大叔老了很多,精神不好。”


  提起這件陳年舊事,顧文瀾便唏噓不已。


  劉大叔隻有一子一女,女兒當年在與劉大嬸出門時,一不小心就走丟了,報給官府與丞相府派人尋找,一直沒有消息,也是這般,劉大嬸思念女兒成疾,以淚洗麵,沒有多久就一命嗚呼了。


  因此,劉大叔對唯一剩下來的兒子可謂是愛若珍寶,偏偏兒子不成器,從小到大正經事不做,惹出了很多亂子。


  劉大叔考慮到自己離世多年的發妻的份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兒子擦屁股,隻可惜了,不成器的終究不成器。


  現在劉大叔全心全力放在自己丟失的女兒身上,經曆了太多變故,劉大叔自己都病痛纏身,很難說什麽時候就兩腿一蹬,死翹翹了。


  劉大叔一想到自己今生今世很難與女兒再次重逢,心裏就難受得不行,花費了半生積蓄去了寺廟祈福,以求女兒幸福安康。


  天下父母心,不外乎如此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沒有誰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


  竇硯離小小年紀經曆了生死離別、血海深仇,對人世間所發生的悲劇看得多了,也就不覺得多心疼了。


  大約是,他的心早在師父師娘慘死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死了。


  “劉大叔的女兒,我會想辦法幫他找到的。”顧文瀾咽下碗裏剩下來的幾口飯,神色堅定地說道。


  劉大叔在丞相府幹了那麽多年,功勞苦勞皆有,女兒消失不見多年,沒道理他遇到難題了,她還能袖手旁觀了。


  因此,有生之年幫助劉大叔找到失蹤的女兒,也是她的目標之一。


  竇硯離挑了挑眉,“我都沒想到,你還挺古道熱腸的。”


  明明一開始看上去就是一個不好接近的小姑娘,雖然活潑開朗,但總覺得與誰相處都隔了一層。


  顧文瀾翻了翻白眼,“我本來就是樂於助人的人啊,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黑心腸,初次見麵就想著害人性命。”


  馬車的驚鴻一瞥,竇硯離的那塊假玉佩陷害,顧文瀾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當初她就應該把這個家夥丟出馬車,莫名其妙跑來她馬車就不說了,還想害死她,這是正常人做出來的事嗎?

  “如果你像我一樣,每天都被人追殺,沒有幾天是輕鬆快活的,想必你的戒備心不比我低到哪裏去。”


  竇硯離對當時的事情不否認,也並沒有感到抱歉。


  當時的顧文瀾之於竇硯離,不過是一個陌生人,連個熟人都不是,憑什麽他要相信她不會害死他?

  貿然相信別人不是他的作風,他隻相信他自己。


  “話說得一套一套的,反正道理都被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麽?”


  顧文瀾撇了撇嘴,目光冷淡。


  這廝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眼下要他為當初的事情感到抱歉,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道理都在你那裏,我的道理,素來是沒有道理的。”


  竇硯離漱了口,麵色認真地說了這句話。


  明明是含情脈脈的情話,不知為何從他麵無表情的臉開開合合說出來時,顧文瀾不覺得多感動,反倒是雞皮疙瘩掉一地。


  “我當然有我的道理,你向來是沒道理的,飛牆走壁,提前打個招呼都沒有。”


  顧文瀾喋喋不休地數落著竇硯離,那陣仗很是認真。竇硯離一邊聽,一邊點頭微笑:“我要是不搞突襲,你還會理我嗎?”


  瞧瞧,未經他人允許,擅自闖入她人閨房,被對方質問,還振振有詞。


  此人還能再厚顏無恥嗎?


  顧文瀾心裏啐了一口,麵上嗬嗬冷笑,“你說什麽呢?你光明正大地上門找我,我還要不要清譽了?”


  男女授受不親,更別提她與竇硯離男未婚女未嫁,要是被人瞧見他們二人單獨相處的場景,指不定要傳出多少版本難聽的話了。


  “意思是,我隻能偷偷摸摸地過來找你了?”


  竇硯離不悅地擰緊眉頭,他又不是見不得光的人,要找個心上人聊聊天,為什麽要這樣偷雞摸狗的?

  似是瞧出他內心的想法,顧文瀾涼涼道:“我和你素昧平生,為什麽要和你聊天?你以後要找我,最好提前吱一聲,別天天搞突襲,我會嚇死的。”


  這倒不是唬人的,按照竇硯離這樣神出鬼沒的作風,很有可能顧文瀾未來還要擔驚受怕好幾次,鬼知道這家夥會不會又從哪個地方冒出來。


  “你放心吧,以後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了。”


  竇硯離難得地感到了一絲絲歉疚,這幾次過來找她,的的確確是他想法不周,幾次三番搞突然襲擊,連累顧文瀾身心俱疲,是他的錯。


  “口說無憑,你要留下字據發誓。”


  顧文瀾可不相信竇硯離的人品,直接要求他寫下字據保證了。


  竇硯離哭笑不得,他像是那種說謊話的人嗎?

  “給我筆墨紙硯,我要寫字據。”


  竇硯離招了招手,顧文瀾嘿喲一聲,連忙起身去拿筆墨紙硯了。


  顧文瀾的房間很大,但不像一般的閨秀房間裝置,牆壁懸掛著幾把劍,桌頭還有好幾本厚厚的書,其中一本是幾天前陳紹之丟給她的兵書,顯然是浩大的工程,沒有一年半載是讀不完的。


  竇硯離打量完畢,忽覺他對顧文瀾的了解,其實非常淺薄。


  她是一位有趣的姑娘,同時也是一位堅強聰明、勇敢善良的姑娘。


  不久,筆墨紙硯就拿來了。


  顧文瀾遞給他,竇硯離當即提起毛筆,龍飛鳳舞地提下之前對顧文瀾的保證:“吾竇硯離對天發誓,從今往後過來丞相府,絕對率先征詢顧文瀾的意見,否則任由顧文瀾處置。”


  話說了,就剩下簽字畫押。


  顧文瀾指了指紙條的下方空白處,“你在這裏簽字,然後畫押吧。”


  竇硯離很順從地如實所做,大名提上了,還有自己的指印。


  這下可好,字條正式生效,顧文瀾麵色欣喜,笑嘻嘻地說道:“晦溟公子說到做到啊,這張字條我收下了,以後你要是違背了誓言,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見她不勝歡喜的模樣,竇硯離忽然覺得以後倘若她能這樣天天開心,讓他寫多少張字條都無所謂。


  “你盡管放心,我竇硯離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竇硯離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好歹,他明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道理,對方還是他心動的姑娘,說話不算話,豈非笑話?

  “嗯,這樣就說定了。”


  顧文瀾慎而又慎地收下字條,然後屁顛屁顛地返回原位,繼續吃飯了。


  飯菜還剩下一點點,竇硯離碗裏的羊肉湯還沒有喝完,顧文瀾見狀招呼說:“趁熱喝了,涼了就不好吃了。”


  竇硯離的眼裏飛快劃過一絲笑意,麵上嚴肅,輕嗯一聲,也返回座位,把飯菜解決了。


  不得不說,竇硯離的吃相極雅,不緊不慢地夾著飯菜,細嚼慢咽,一舉一動都流淌著屬於名門公子的毓秀風華。


  若不是顧文瀾知道竇硯離從小就是孤兒,說不定還會誤以為竇硯離是哪家偷跑出來的貴公子呢。


  顧文瀾歪著頭,喃喃自語,“竇硯離,你就沒想過要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天底下,沒有多少人不念自己的親爹娘的,像竇硯離這樣的孤兒,難道就不好奇自己的親生父母何許人也嗎?


  “不好奇,也不想找,當年他們把我拋棄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了。”


  竇硯離喝完最後一口的羊肉湯,輕輕擦了擦嘴角,聞言平靜無比地回答了這番話。


  當年,他是懵懵懂懂的小孩子,自有記憶開始,他的人生充滿著謊言與貧困、欺淩與醜陋,毫無意義可言。


  有些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堅持下來的。渾渾噩噩地跟著別人去乞討、被路人打、被乞兒搶走東西,吃別人剩下來的一點點殘羹剩飯,穿別人不要的破爛衣服,很少有人真心實意地幫過他,四肢酸痛,小時候還能因為一個老婆婆的憐憫送來的一點點餅沫而興奮感動,經常因為乞丐的身份被世人譏諷白眼。


  甚至,他所拿到的為數不多的銀錢,還要被乞丐頭頭搶走,可以說,他的童年生活,不是簡簡單單地一句“淒慘無比”可以形容的。


  他的童年,既是父母不在,往後的人生裏,又何必尋找他們?他們自是一開始就缺位消失,讓他喪失了對父母的信心與希望,他幹嘛浪費時間去找他們?

  找了有用嗎?他的不幸童年,他們能補償多少?


  現在的他,不愁吃不愁穿,對比起童年時期的他,一個天一個地,可這,與他的父母又有什麽關係呢?


  在他最危難的時刻,是師父師娘收留了他,教了他做人的道理,給了他家庭的溫暖,讓他餘生回想起來,還有幾分幸福的日子。


  而這一切,與他那對不稱職的父母,又有什麽關係嗎?


  “你的爹娘拋棄了你,你不找他們是正常的,可是……”顧文瀾皺了皺眉。


  竇硯離是孤兒,按照生辰推算回去,那時候剛好大魏情況不穩定,天災**不斷,若是他的爹娘與他走散了,也不是不可能。


  “顧文瀾,你不必再說了。他們過得很好,孝子賢孫服侍左右,美人盡抱,榮華富貴皆有,絲毫沒有一點過得不好的跡象。”


  竇硯離打斷了顧文瀾的話,麵色冷漠。


  在他功成名就後,也試圖打聽過他親生父母的情況,因為他是很小就被丟到乞丐窩的,很多記憶都比較模糊,為數不多記得的,就是一個婦人對他低聲說不要怪她狠心,是他阻攔到了別人的路。


  因為婦人衣著華麗,他自小早慧,不明此人何意,於是記下了這句話,想要等以後再說。


  他的手下遍及各地,丟失小孩子的人家很多,他一戶一戶地排除,終於有一天,他找到了一家與他記憶裏相符合的人家,想著打聽他們的情況。


  然而,看見他們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妻賢妾敬的場景,他就明白,他是一個多餘的人。


  他不需要他們,而他們,也不需要他。


  “難怪了,”顧文瀾恍然大悟,“這是你經常戴麵具的原因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