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考驗
顧文瀾今日格外不同。
原因無他,陳紹之按照當時的約定,前來考驗她的兵書閱讀進程了。
顧文瀾握緊流寒劍的劍柄,劍穗微微垂著,玉鉤掛著,背脊挺直,神色莊重,校場上風吹草地,泥土蓋上了方才新下的蒙蒙細雨。
陳紹之穿著鎧甲,並沒有因為對方是自己的親戚而選擇放水,對待每一位對手,保持基本的尊重。
“本郡主顧文瀾特意前來與驃騎將軍調教一二。”
顧文瀾抿唇一笑,率先開口。
陳紹之點了點頭,“之前我說過,你要是過了我這一關,我就授你練兵之術。”
說白了,這就是收徒前的一個程序。
流寒劍微動,顧文瀾徑直衝過來,陳紹之眯了眯眼,不躲不閃,隻就輕描淡寫地稍微側過臉龐,令其招式落空。
比起花裏胡哨的空架子,陳紹之久經沙場,自是練就了一套屬於自己的武藝。他迅速提起長槍,一長一短,形成對峙之勢。
顧文瀾並沒有再動,方才的攻擊被陳紹之躲了過去,她必須重新考慮一下,以免再度落空。
陳紹之卻是亦虛亦實,帶著雷霆之勢,衝著顧文瀾而來。
殺氣騰騰的一槍,顧文瀾動作比腦子運轉得更快,腳步一滑,堪堪擦過陳紹之的一槍,但左腳的褲腳處不小心被劃破,由此可見陳紹之剛剛的那一槍是用了七成左右的功力。
顧文瀾一驚,抿了抿唇,保持冷靜,陳紹之的武藝果然不凡,硬碰硬她是注定取不了勝利,但不代表其他方麵,她就不能動腦筋了。
陳紹之的武藝屬於大開大合的那一種,與邵徹差不多,貫徹落實“一擊斃命”的原則,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眼下到了校場上,沒道理還能給顧文瀾逃過一劫的。
顧文瀾不動,陳紹之繼續動,幾番交鋒下來,顧文瀾被逼到了角落處,差點就要倒下來了,顧文瀾用右腳撐著,勉強令自己站穩。
發現自己的口腔裏彌漫著血腥味,顧文瀾不得不考慮兵行險著這一方法了。
隻見顧文瀾將流寒劍丟擲一邊,自己挽起袖子,發絲淩亂,卻被她往後梳起,拍了拍胸口,陳紹之不解其意,垂眸不語。
顧文瀾對著陳紹之微微一笑,然後吐出一口血,雙眼緊閉,直愣愣地往後倒去了。
陳紹之麵色大變,匆匆忙忙跑過去,正欲查探情況,不曾想到顧文瀾立即睜開眼睛,迅速拎起流寒劍,雙腳一滑,非常快速地爬到對麵去了。
這下子,顧文瀾與陳紹之的方向就轉過來了。
陳紹之哭笑不得,“表妹還真是……”
他縱橫沙場多年,什麽陰謀詭計沒見過,唯獨表妹這一招是真的出人意料,讓他大吃一驚。
雖然有所預料,但等到真正發生時,自己還是免不了無奈歎氣。
——論古靈精怪,好像顧文瀾是第一名啊。
顧文瀾並不得意,甚至有些躊躇,方才她利用的隻是陳紹之對她的一片關心,才會成功,關心則亂,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成功算計到戰場上所向無敵的驃騎將軍。
——這一招並不高明,隻能說是打了一個冷不防。
“表妹,可還要繼續?”陳紹之問道。
剛剛顧文瀾吐血,也不見得都是假的,畢竟若非真的受傷了,誰會拿這件事大做文章?
“繼續,顧文瀾今日的考驗,尚未結束。”
顧文瀾非常堅決地回答道。
既是對天下有所圖謀,她也絕對不能隨隨便便就放棄。
——晉陽公主估計正在努力呢,她還有什麽理由不認真呢?
抱著這個想法,顧文瀾很是執著,一心一意要與陳紹之打出個結果來。
——即便從結果上來看,她被陳紹之教訓得好慘。
陳紹之對顧文瀾的勇氣表示讚賞,“雖然文瀾表妹是女娃娃,但輪堅持骨氣,可絲毫不遜色給我手底下的那幫士兵。”
陳紹之帶兵風格不同於邵徹的愛兵如子、治軍有方,他素來冷酷無情,鐵血執法,操練底下的士兵恨不得當成蘿卜白菜一樣,砍成好幾半。磨煉士兵的雄健體魄,陳紹之是鬼主意多多,他名下帶領的士兵,一個個是苦不堪言,卻又不敢說。
——沒辦法,驃騎將軍可不是那等心慈手軟、懂得寬厚為何物的將軍。要是被他知道了有人在背後嘀嘀咕咕這些,估計又要加大力度,狠下心操練他們了。
正因如此,他手底下的將領們才能跟著他深入敵境,殲敵無數,一個個封侯拜將,封爵富貴。換做一支毫無戰鬥能力的軍隊,如此冒險的戰術下,指不定就要被敵軍殺死了。
或許,這就是陳紹之讓人又愛又恨的地方了。
一提起這個,顧文瀾嘿嘿一笑,打趣道:“文瀾可不敢與大魏軍隊相提並論,充其量就是有膽氣的,表哥的士兵一個賽三個,勇武剛健,我隻不過是纖纖女子,豈敢與出生入死的大英雄們自行對比啊?”
反正,她到現在還隻是一個會點三流水平武藝的人,談不上什麽大人物。
“光是精氣神,就足夠比擬了。”
陳紹之話音剛落,又提起長槍,與顧文瀾來了一個照麵。
顧文瀾繼續和陳紹之僵持著,劍槍互撞,總歸是劍吃虧,可顧文瀾練習了這麽長時間的劍術也不是白學的,隻是稍稍側過去,還是幫助她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顧文瀾做了空中翻,退了好幾步,陳紹之緊隨其後,秋風掃落葉之勢,徑直將長槍抵在顧文瀾的脖子上,笑道:“表妹,承讓了。”
結果一目了然,顧文瀾也不氣餒,輕笑回答:“文瀾才疏學淺,讓表哥見笑了。”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打敗陳紹之,陳紹之的武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陳紹之收回長槍,搖了搖頭,“表妹的進步很大,表哥很滿意,之前我考驗你讀的兵書,你大部分都答上來了,從這一點上來說,若是收你為徒,也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情。”
“真的嗎?”顧文瀾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望著陳紹之,似是不敢置信。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還能騙你嗎?”陳紹之眨了眨眼,語氣之雀躍,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顧文瀾叩謝驃騎將軍,陳將軍,受徒兒一拜。”
趁火打鐵,顧文瀾立刻給陳紹之回了拜師禮。
陳紹之哈哈大笑,“難道,表妹隻是跪一跪,就想讓我的你為徒嗎?確定不來點什麽禮物嗎?”
顧文瀾一聽,嫣然一笑,“表哥最近不是喜得貴子嗎?正好文瀾在此祝表侄兒健康安樂。”
直接華麗麗地無視了陳紹之嘴裏的禮物。
“你這個當表姑的,連個禮物都不送,就隻是口頭祝福啊?”陳紹之嘴角一撇,似是很嫌棄。
顧文瀾跺了跺腳,哼哼唧唧:“哎,我這個當表姑的,要送禮物也是親自送給表侄兒,哪裏是送給你啊?”
振振有詞的樣子,成功逗樂了陳紹之,他說道:“我可是他的親爹爹,交給我和交給他,有什麽區別?”
“當然有,誰知道你會不會中飽私囊?”
顧文瀾雙手抱胸,搖頭晃腦。
陳紹之:“……”他堂堂驃騎將軍,一品官員,食邑萬戶,俸祿最高,還需要吞下自己兒子的禮物?
二人說說笑笑間,已是中午。
顧文瀾有意留陳紹之下來吃飯,隻是陳紹之還有軍務要忙,先行告退了,臨走之前,丟給顧文瀾一本厚厚的兵書,要求她三個月內熟讀成誦,到時候他來檢查。
三個月閱讀一本比磚頭還厚的大頭書,簡直是為難人。
顧文瀾罵罵咧咧,“肯定是表哥報複我剛才不給他禮物,才會這樣做。”
……
繼拓拔瑤姬被廢打入冷宮後,平城裏緊隨其後的第二件大事便是瑞安長公主與武國公邵徹的大婚。
關於這次賜婚,平城裏並不是沒有流言蜚語的,畢竟昔日關係橫亙在雙方之間,不是一道聖旨就可以輕鬆抹去的。
但大家議論得最多,也都不敢胡說八道。邵徹是誰啊?當朝第一人,天子最器重的肱骨大臣,軍政大權在握,如此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一般人就算是要說風涼話,最多就是嘀咕幾句不合規矩、主仆私情等等。
當然,邵徹很早就離開了瑞安長公主府,二人昔日也都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八卦傳出來,瑞安長公主守寡多年,品行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威遠侯曹浥已成婚,搬到威遠侯府過日子,建安帝有意給自己的胞姐找位老來伴,也不足為怪,頂多人選令人驚訝、意外罷了。
不管如何,一位是天子親姊,一位是當朝權臣,他們的大婚,注定是萬眾矚目,熱熱鬧鬧。
到了大婚的那一天,丞相府所有人都親自到瑞安長公主府喝喜酒。
按照大魏規矩,尚主的駙馬需親迎公主到公主府,一應步驟都在公主府完成,婚後隨妻而居,典型的女尊男卑,君臣有別。
可尚主帶來的榮耀權勢,焉是這等規矩律法所能阻攔的?
是以,多的是那等顯赫權貴樂意尚主,以求與皇室的進一步聯係。
瑞安長公主府紅彤彤的一片,鼓樂齊鳴,鞭炮聲不絕於耳,建安帝有意給這對新人做臉,於是囑咐轎輦繞京城三圈,全城的樹梢上掛上綢緞以給邵徹與瑞安長公主慶祝大婚之喜。
民間百姓津津樂道於那車水馬龍的達官顯貴,還有那望不到盡頭的陪嫁嫁妝,以及全軍護送轎輦的榮寵風光。
廳堂內,平城內絕大多數有頭有臉的權貴們均已到場,除卻那些特殊情況無法到達的,很多人都非常賞臉親自前來赴宴。
顧文瀾的身邊站著三位俊秀青年,顧盛淮與邵氏過去應酬了,顧文樹、顧文亮、顧文謙三人像是護花使者一樣,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顧文瀾哭笑不得,“大哥,你們至於這樣嗎?”
不就是剛剛有個禮部尚書家的小公子過來搭訕,惱得邊上的三位兄長非常生氣,於是打算寸步不離,看看有哪些狼崽子們,想要勾搭走自己的親妹妹。
“妹妹,外麵的那些浮華浪蕩之人太多了,你還太年輕,千萬不能被他們蒙騙了。”
顧文樹微微一笑,十分友善地解釋道。
“我又不是四歲小孩子,分不清好壞,大哥、二哥、三哥,你們一表人才,也到了娶妻的年紀了,怎麽不看看這裏的小姐閨秀們?”
顧文瀾迅速轉移話題,指著烏泱泱的人群,笑眯眯道。
顧文樹皺了皺眉,顧文亮直接道:“我尚未報效國家,怎能成親呢?”
懷抱著將軍夢的顧文亮,眼裏隻有金戈鐵馬、大漠戈壁,哪有心思考慮這些風花雪月?
“我呢,功名未建,成家立業一事以後再議。”
顧文謙掛記著煌姑娘的下落,對其他姑娘敬而遠之。
顧文瀾嘖嘖搖頭,正欲說些什麽時,隻聽席間有人驚呼道:“喂!你在幹什麽啊?”
此處是瑞安長公主府,並且還是大喜之日,無論是誰,也不敢在這節骨眼裏鬧事。
顧文瀾眉頭緊蹙,席間說話的人又開口了,“哎!我的裙子,那是西域傳過來的,價值連城,你把它弄髒了,以後我該怎麽穿?”
“郡主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一個丫鬟跪地求饒,頭深深第抵在地板上。
女子冷笑一聲,“今日是姑姑的大喜之日,你別以為本郡主會放過你,姑姑要是知道你弄壞了我的東西,指不定要怎麽處理你呢。”
自稱郡主的少女步步緊逼,得理不饒人,看得周遭人眉頭緊鎖,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顧文瀾定睛一看,原來是這位鼎鼎大名的郡主,難怪這麽囂張了。
說起來,京城裏有名有姓的郡主總共就那麽幾個,其中這個鬧事的郡主正是其中之一。
她的父親是建安帝的兄弟文王,文王對建安帝的登基也是助力頗多,建安帝甚念其恩,於是登基後,不但允許他留在京城,甚至還封了他的嫡長女為永榮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