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異心

  拓拔瑤姬被移入荒無人煙的冷宮——南宮時,不像其他妃嬪的歇斯底裏,到了這裏,她表現得非常平靜。


  因是庶人,拓拔瑤姬自然沒資格有宮娥內宦照顧,隻是這樣一來,素來金尊玉貴的拓拔瑤姬就要自力更生,想辦法讓自己過得舒坦一點。


  “娘娘……”拓拔瑤姬被廢,建安帝隻允許了一向忠心於她的宮娥跟著,至於熙祥宮的其他人等,就不準帶走了。


  “不要這樣叫我了,”拓拔瑤姬製止了宮娥的叫喚,她凝視著宮娥,“我不過是區區庶人,何德何能擔得起一句娘娘?喚我公主即可,縱北羅覆滅,我也依舊是北羅的寧寧公主。”


  刻在骨子裏的皇族驕傲,並非所有人所能折辱汙蔑的。


  “是,公主。”宮娥轉變了稱呼,她在熙祥宮裏一向默默無聞,機靈懂事遠不如拓拔瑤姬之前任用的兩位一等宮女,今遭拓拔瑤姬被廢,除了她留了下來,很多人都選擇了離開。


  ——一個廢妃,還能有什麽前途?

  更何況,拓拔瑤姬之前作為和親公主嫁入大魏,本來就是一個吉祥物,宮人敬歸敬,卻不會尊重多少。這會出了事,沒道理她們死心塌地地追隨一個被廢的亡國公主。


  南宮地方還挺大的,床鋪內置一應皆不如後宮任何一座,但勝在清淨寬敞。


  拓拔瑤姬簡單掃視了一圈,發現周圍灰塵落網,器具黯淡無光,而且隔壁還時不時傳來幾聲嗚咽糟糕的聲響。


  ——簡直是地獄級別的折磨。


  宮娥低頭,看了看放在角落裏的一塊布,跑去撿來,準備擦地板,然後就被拓拔瑤姬握住手臂,說道:“這裏,還是讓我來收拾吧。”


  “這萬萬不可啊,公主。”宮人驚慌失措,刻在骨裏的尊卑之分讓她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惶恐驚懼。


  宮娥年紀不大,一張臉唯就長得過去,既不清秀,也不美豔,一身宮女衣裙蔚貼合身,襯托出屬於她豆蔻年華的纖細身影。屬於看得過去的長相,但不會咄咄逼人,讓人不舒服。


  拓拔瑤姬笑了,“你叫什麽名字?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和你要住在這裏很長一段時間,總不能連個名字都不知道吧。”


  對於熙祥宮,她是萬事不上心的那一種,宮女們長什麽樣子,她都不清楚,即便是之前委任的一等宮女,也就是看個臉熟,多喜歡也談不上。


  眼下她落難被廢,沒有人願意跟著是正常事,可這個宮娥的忠誠護主,令她感受到了一絲絲溫暖。


  ——對比起金屠查明有意的算計,很顯然這位宮娥不經意的舉動,更讓她發自內心的感激。


  “奴婢叫玲兒。”玲兒低首斂眉,恭敬地彎腰跪拜,不敢直視拓拔瑤姬的臉。


  拓拔瑤姬勾了勾唇,“七竅玲瓏心嗎?玲兒,以後你和我就是相互扶持的親人了,別計較主仆之分了,我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妃子,你和我是平等的。擔著公主名頭,無非是我不願忘記故國罷了,並非我多麽喜歡公主這個稱號。我拓拔瑤姬這一生,生非所願,從未過過一天幸福快樂的日子,來到這裏,也隻是暫時的躲避,到頭來,還是滿盤皆輸。”


  說到這裏,拓拔瑤姬扭過頭,靜靜地盯著窗外那棵枯萎的大樹。


  大樹根深蒂固,本該枝繁葉茂,而今瞧著,倒是生機盡失、油盡燈枯之象。


  這不就是現在的她嗎?

  “公主,奴婢卑微之體,豈敢與公主相提並論?公主即便被廢,也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敢以下犯上,妄自稱大。”


  玲兒是個死心眼的,在熙祥宮待了那麽久,一直是不入流的灑掃宮女,就足夠看出此人大抵並非那些擅長巴結逢迎的機靈人。


  她恪守宮規,兢兢業業,勤懇辦事,從不怨天尤人,又忠心護主,可以說,拓拔瑤姬這一生形形色色的人見得多了,這樣可貴的真心人,是真的讓人眼前一亮。


  “玲兒,你是宮人固然不假,可一句話說過:落地的鳳凰不如雞,我現在就是這種情況,你是宮女,我的身份是天子的廢妃,將來不出意外,會一直待在冷宮裏,你和我又有什麽區別呢?”


  拓拔瑤姬從不認為她生來就是比人高一等的,在北羅處境艱難時,她就明白,所謂的尊貴與否,素來是別人給別人定的,而非出於本心。


  她是公主衣食無憂,但離尊榮權威顯然還遠得很。


  後來她的兄長成為北羅大王,她的地位貌似提高了,可北羅內部的爭鬥讓她煩不勝煩,似乎也沒有什麽值得留念的。


  她的大哥誠然很疼她,卻也夾雜著幾分私心。她厭惡至極,所幸跑來大魏和親,反正北羅大魏在她看來,一點區別都沒有。


  到了今日,她被建安帝發現與金屠查明來往密切,觸怒龍顏,於是被貶至南宮,度過她那無聊漫長的歲月。


  ——短短的幾個月,她恍若隔世,度過了好幾年似的。


  “公主會出去的。”玲兒出言安慰了幾句。


  雖然這個安慰,挺蒼白無力的。


  拓拔瑤姬不由失笑,“進了南宮,我還沒有聽說過有人能夠出去的,我們相依為命,接下來一起相持共度難關,才是道理。”


  “公主,奴婢必會好好侍奉,不敢怠慢一絲一毫。”


  進入宮廷多年,腦海裏的宮規禮儀早已爛熟於心,玲兒麵對拓拔瑤姬這樣一位被判了死刑的昔日主人時,也依然恭敬有加,不敢有半分地逾矩怠慢。


  拓拔瑤姬親自扶起她,淡淡一笑,“我們去打水,給這裏打掃幹淨吧。”


  二人相視而笑,一通嬉笑玩鬧後,拓拔瑤姬與玲兒前後腳走出南宮,親力親為地給南宮打掃衛生。


  主仆間的互動,有心人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金屠查明偷偷躲在暗處裏看著,因為被建安帝發現了他的行蹤,他不得不東躲西藏,以免被建安帝尋隙殺掉。


  一國之君,豈能容忍他人肆意地胡作非為?還是戴綠帽子這種恥辱事,換做是誰,大抵不會徹底釋然。


  金屠查明的家族世代為將,想當然的,也知道些秘密技術。易容術,就是他的獨門秘籍。


  想當年,他的先祖就是依靠這一招,才將北羅附近部落的西羌打敗,然後步步高升,成為北羅獨一無二的大家族。


  如今他被建安帝盯上,很快就給自己換上一層麵皮,偷偷溜到南宮裏,探望拓拔瑤姬的情況。


  南宮荒涼僻靜,又久不住人,之前的那些廢妃,很多人都已經死了,隔壁的那位還算是長壽,一直健健康康的,成功熬死了先帝,在冷宮裏留下了一席之地。


  這會兒拓拔瑤姬與這個庶人住在一起,很難說會不會被她影響到。


  想到這裏,金屠查明暗自啐了一口:“真是可惡!遲早有一天,我要帶著大王與公主離開大魏,重建北羅。”


  北羅覆滅,既是天意,也是人為。北羅內部爭權奪利,沒有顧及到邊疆百姓的死活,以至於大魏軍隊攻打過來時,才忙不迭地派人鎮壓,隻可惜為時已晚。


  拓拔瑤姬與玲兒拎著桶進來時,金屠查明匆匆躲進大樹後麵,靜悄悄地看著這兩個人如何小心翼翼地擦拭南宮。


  想來,過慣錦衣玉食生活的拓拔瑤姬,怎麽可能幹得了這種粗活?可拓拔瑤姬麵上毫無怨色,一心一意擦拭著地板,旁邊的宮人玲兒本就是粗使宮人,做起事情的效率可比拓拔瑤姬來得快。


  “……公主小心些,別傷了手。”玲兒低聲提醒一聲,隻見拓拔瑤姬正要踮起腳尖擦拭桌麵上的花瓶,金屠查明徹底坐不住了,連忙跑出來,大聲喝止道:“瑤姬,快住手!”


  他這麽一喊,可把拓拔瑤姬嚇到了。手中的布一掉,拓拔瑤姬不敢置信,她並未回頭,隻就一字一頓道:“你是……金屠……”


  “是我!”玲兒三魂七魄都嚇出來了,原來那位與公主有染的人,是這個人啊,長得也忒……


  金屠查明原本英俊挺拔,但因建安帝正在找他,它迫於無奈,隻好喬裝打扮,故而玲兒見著他,覺得他平平無奇。


  “你怎麽來這裏了?”拓拔瑤姬終於回過頭來,卻不是溫情脈脈,而是質疑不滿。


  她不喜歡金屠查明,當初他強迫了她,就應該想過她的心,從今以後都不會屬於他。


  玲兒被徹徹底底地忽視了,金屠查明深情款款地看著拓拔瑤姬,說道:“瑤姬,無論你是相信我,還是認為我在說謊,我也一直喜歡著你,這顆心,永遠屬於你。”


  “屬於我?我大姐呢?你該怎樣解釋?”


  拓拔瑤姬冷冷一笑,問出兩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


  金屠查明前程似錦,多的是北羅女郎願意嫁給他,而這其中,也包括了拓拔瑤姬的姐姐大公主。


  大公主是王後所生,深得北羅大王與王後的喜愛,而這位公主也出落得豔冠群芳,無數草原兒郎為之傾慕。


  大公主性子高傲,偏偏看上了金屠查明,百般糾纏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