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勸服

  拓拔瑤姬明麵上是建安帝的妃嬪,於情於理都不該單獨會見朝臣,當然,公開場合更不可能,妃嬪至尊,男女有別,隨意窺探,豈非兒戲?


  建安帝雖然有意讓拓拔瑤姬勸服金屠查明投降,但不代表他會放心地讓一男一女單獨相處,侍衛宮人少不了的。


  “和妃,你去見金屠查明時,朕自會派遣禦林軍與你隨行,保駕護航,以免那金屠查明狗急跳牆,拿你撒火。”


  建安帝語罷又添了一句,似乎是害怕拓拔瑤姬誤會什麽。


  然而,誤會不誤會的,他們終究非一路人,局勢不容她有絲毫拒絕的機會,她抿了抿唇,低聲應道:“臣妾遵旨。”


  “朕已酒足飯飽,要去禦花園走走,和妃下去好生歇息吧。”


  解決了第一件大事,建安帝的心情明顯比剛才好很多了,他抬眸示意常利群,常利群會意,長聲道:“皇上起駕!”


  “臣妾恭送皇上。”拓拔瑤姬欠了欠身子,恭送聖駕。滿殿的人依次跪送,等天子的身影踏出門檻,宮人們方才緩緩起身,唯有拓拔瑤姬,隻就彎腰彎了很久,神遊天外去了。


  馨蘿在旁瞧著,走過去提醒一下:“娘娘,皇上走了,您可……”


  “不必了,”拓拔瑤姬話說得急促又夾雜著一絲冷漠,“皇上想讓本宮勸降金屠將軍投降,你且去準備糖蒸酥酪、蔥油、奶油饃饃,這些東西備好了,告訴本宮一聲。”


  “是。”馨蘿訝然,眼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既是這般,又何必當初?”


  一絲感歎,隨風而逝,到底是變了什麽。


  ……


  建安帝離開熙祥宮後,並沒有按照他所說的那樣前去禦花園,反而繞道去了一荒涼僻靜的寢殿,此殿大門古樸又破舊,門匾已然是落了灰塵,看樣子是很久沒有住過人了。


  雖落了灰,但上麵的字體依然清晰可見——北苑。


  北苑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地方,早年建安帝新政失敗之際,經常到這裏徹夜不眠,和自己的心腹大臣共議宏圖大誌,大約是建安帝前半生中最為溫暖,卻也容易被忽略的一段記憶了。


  隨著太皇太後的去世,建安帝一展宏圖,這些年又四處南征北戰,擴大疆土,地域遼闊,內修禮法,外逐蠻夷,四海賓服,國力蒸蒸日上,已有盛世氣息,可以說,他做到了前人所做不到的偉業。


  大概是順風順水太久了,外加一些大臣死得死,殺得殺,貶得貶,建安帝漸漸地就忘記了這個地方。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子不來,北苑自然就被人所拋棄,無人再記得天子那一夜的燈火通明,那一晚的未來宏願,以及那一瞬間的……


  建安帝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沉思。


  於海波是建安帝身邊跟隨的禦前侍衛,之前奉旨調查刺殺晉陽公主一案,表現優越,為建安帝所看重,於是就把他調到了自己的身邊,當禦前侍衛。


  這一刻,於海波望著沉吟不語的建安帝,暗自離開了十尺距離,與常利群偷偷咬耳朵:“不知皇上他來這裏,可有故景……”


  “不,皇上他啊,”常利群甩了甩拂塵,一貫麵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記起了那位貴人哦。”


  貴人?


  於海波不明白,他初來乍到,既非天子心腹,又非天子獨攬朝政之後招攬來的能臣,對天子的事情,知曉得自是不太多。


  貴人?堂堂皇帝,會緬懷誰?


  後妃嗎?不,顯然並不是這樣的,後妃之於建安帝而言,無非是離不開趣友不是必須了解的人,像他們這種滿心眼都是江山的帝王,女人在他們心中所占據的位置,那就是可有可無的。


  既然不是美人,那大約也隻有那些襄助了天子一臂之力的文武百官了。


  那些大臣們嗎?於海波心裏諷刺一笑,皇上怎麽會緬懷他們?

  他們又不是死了,即便是死了,都不見得皇帝會有特別大的反應。


  畢竟,人才濟濟,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一個不好,再用新的,不就得了?

  這就是建安帝,一國之君,他倚重人才,可也極端殘忍地殺掉不合心意的臣子們,除了……那個人。


  似是想起什麽,於海波笑了笑,若有所思:“如果皇上他真的對他這般看重,那麽他是何等的心情啊。”


  建安帝這樣涼薄無情的天子,偏生為了一個他,費心費神,如此的厚愛,那些年慘死在建安帝手下的大臣們,知道了大抵會說上一句“命運多舛”吧。


  於海波笑而不語,常利群也低頭,不看天子。


  建安帝站在門口想了很久,然後才推開了這扇門,侍衛們正打算進去,不曾想,建安帝直接喝止了他們:“站在原地別進來,於海波與常利群,你們且在外麵守著吧。”


  “是。”二人齊齊應道。


  建安帝打算一個人獨處,他們做手下的,不會不留個心眼。


  於海波與常利群一左一右,挺直背脊站著,代表天子之威,他們的禮儀規矩絕不能讓人挑出毛病。


  建安帝走進了荒涼已久的北苑,原本這裏隻不過是先帝時期的一處歇息地,後來被他當成商談政事的秘密基地,熱熱鬧鬧得很,如今他已年過四旬,不複青春年華,政務皆由含元殿所傳達,北苑隨之被拋之腦後,不再掛記,而一開始跟著他的人,相繼走的走散的散。


  他的心日漸冰冷,沒有誰能夠令他動搖,也或許,唯有那個人了。


  建安帝眯了眯眼,跨過門檻,鞋靴踩在枯枝上,發出不甚美妙的聲響。建安帝充耳不聞,隻就一股腦地往裏麵走去。


  北苑不大不小,大殿前後相連,廊柱上飛龍赤鳳的身形依然栩栩如生,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故人不在,唯存一方故景,又能引人多少心緒呢?

  這裏,代表著建安帝曾經懵懂又熾熱的少年時光,有的人,終究隻會陪著你走到人生的一半,而剩下的征程,隻有靠你自己了。


  “先達……”建安帝撿起了殿中某一角落處,遺落下來的一片竹簡,望著熟悉又陌生的筆墨,喃喃自語著。


  邵徹,字先達,姓與字,皆為天子所賜。他覺得,他這一生即便對諸多臣子從未有過真心相待,殺人不眨眼,可對於邵徹,他是真的花費了太多太多的精力與心血,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上今天的位置。


  若無邵徹,他的江山宏圖,絕不會這般順利地實現。


  邵徹,是他生命中的貴人。那些不在的人,或許大概……


  “太醫說你的病越來越不好了,你也真是的,為什麽不聽話呢?”


  邵徹去鎮壓衡山王之亂回來時,病了四天三夜,湯藥幾乎灌不進去,當建安帝聽聞了這個消息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邵徹又不認真喝藥了。


  沒有人知道,邵徹這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平生最討厭喝藥,小時候在生父家,經常吃不飽穿不暖,如果再生了病,那家子沒良心的,十之**會把他丟到路邊,讓他自生自滅。


  在這種特殊情況下,邵徹怎麽會允許自己生病呢?即便生了病,也必須自己扛過去,以免稀裏糊塗地被老天爺收走。


  因此,邵徹的體魄強健是出了名的,可與之相對的就是,他自小沒有好生養好,落下了毛病,一旦生了病,那就是氣勢洶洶,勢不可擋。


  想起那一年在床邊等待邵徹蘇醒過來的日子,建安帝微不可聞地歎氣。


  很多人隻道他因姐姐得幸,可是誰又知道,他器重他,從來不是為了誰的誰。


  縱然有愛屋及烏,可他楚縉從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轉而昏了頭腦地寵愛他的家人。


  一碼事歸一碼事,感情是無法轉移的,外戚如何?寵妃又如何?他所看重的,隻有才能。


  至於那亂七八糟的,他後宮佳麗無數,有誰的親人因此飛黃騰達了?

  世人庸俗膚淺,不外乎如此。


  “大將軍的病,可還嚴重?”建安帝撫摸著這清晰的字跡,一邊喃喃自語。


  一黑衣男子迅速從屋簷上下來,跪地,對建安帝稟報:“回皇上的話,大將軍已平安蘇醒,太醫說隻要服了藥,就無大礙。”


  “服藥?”建安帝撇了撇嘴,“先達就不喜歡喝藥,讓他喝藥,難如上青天,還不如讓太醫想法子弄些糖果與棗子,讓大將軍服下。”


  論誰最了解邵徹,估計就是當今天子了。


  黑衣男子忍住笑意,麵無表情道:“是。”


  “大將軍此次勝利凱旋,你們說,”建安帝有意無意地瞥過周圍的環境,聲音冰冷,又蘊含著幾分特殊的溫情,“朕是否要給先達賜婚?老大不小的人了,膝下無一子半女,百年……”


  說到一半,建安帝便頓住不說了。


  他已不再年輕,邵徹又何嚐年輕啊?雖他是三十又五,但這沉重的病勢,很難說誰走在前頭?

  一想到邵徹離去的那一刻,建安帝便心痛得無言以對。


  ------題外話------


  邵徹與建安帝不是一般的君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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