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負傷

  夫人對他說:“既然你沒有名字,那麽不嫌棄我的話,就冒昧讓我給你取名吧。”


  他無名無姓,是一個低賤的棄兒,自這一刻起,他有了自己的姓名——竇言之。


  言之,知之而知之,嘉懿言行,而竇這個姓,則是因為他喜歡吃包子,夫人覺得取其諧音,未嚐不可。


  於是,他與夫子學習,晚上回來陪夫人說話,就連他的嗓子,也被夫人治好了。


  夫人是一位神醫,很多人敬仰她的大名,特意前來拜訪,但夫人無意與世俗眾人牽扯太多,專門挑了個清淨人少的村落隱居,過著笑看雲卷雲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鄉村生活。


  他並非先天性不會說話,而是經曆太多,也無什麽人值得他開口說話,他覺得,當個啞巴挺好的。


  可是夫人的出現,讓他改變了這個想法,夫人溫厚善良,厚待仆人,視他如親子,傾囊相授她全部的知識,世間大多數人皆自私自利,唯有她,高潔寬宏,不計較名利得失,真的是一位偉大的人。


  他明白了很多道理,也學會了許多東西,幫助夫人解決了諸多困難,夫人經常開玩笑說:“怎麽你不是我的親兒子啊?”


  原本他以為,這日子會一直幸福地過下去。


  然而,幸福來的快,去的也快,夫人一家子,全部被屠戮殆盡,他好不容易死裏逃生,想要回去報仇,偏偏夫人給他留下一封信,道明滅門之禍的來龍去脈。


  看完之後,他愈發不甘心,卻隻能勉強忍下心中的怨恨,重新尋找出路。


  如果說,夫人的一念之間將他引到了光明下,那麽夫人的死無疑是再度令他重返黑暗中。


  夫人既是他的恩人,又是他的師娘,師父死得冤枉,師娘也含冤而死,對不起這麽多年來,徒兒無能為力,放縱仇人逍遙法外。


  窗外淋淋漓漓的小雨落於房簷下,青草茵茵,桐樹木條抽動,仿佛間,這一刻的陽光,皆被遮蔽住了。


  ……


  衡山王謀反案的處置結果出來了,衡山王因不堪屈辱,於牢裏自盡了,而衡山王一脈,判處族誅,無論男女老少,皆腰斬棄市。


  衡山王造反,他生前的親朋好友,以及部下門客都逃脫不了幹係,除去少部分關係不是特別緊密的,被罰了千金與貶為庶民,其餘人等,家中妻兒父母通通誅殺,本人亦是斬首示眾。


  這場造反案,牽連者甚眾,死去的人不下萬人,可以稱得上屍橫遍野、流血千裏了,有一段時間刑場裏到處都是屍首,連累老百姓都不敢來了。


  後世的人每每讀起這段曆史時,各抒己見,感慨帝王狠辣無情以外,更多的就是此案所折射而出的若幹問題。


  邵徹鎮壓叛亂有功按理應該封賞,但他已是國公之爵,食邑萬戶,再封賞也隻能封他為王了,但這一點建安帝是絕對不允許的,一旦封為異姓王,邵徹就算是不想死,也必須要死了。


  更何況,大魏從來都沒有封異姓王的規定,邵徹非皇室宗親,於情於理不該封為王,而且烈火烹油,反而將邵徹推到了風口浪尖。


  於是,建安帝隻能是賞賜了黃金綢緞,順便把他隨身攜帶的佩劍贈予邵徹,在平叛中立功的手下,也給予了相對應的賞賜。這其中的意思代表什麽,那就隻能讓這對君臣解答了。


  陳紹之大敗北羅,食邑已為萬戶,功勳卓著,建安帝思前想後,除了頒旨表彰陳紹之的功勞以外,還給陳紹之提了一個爵位——濟寧郡公,黃金千兩,食邑不變,部下封侯犒賞的不可數,如此一來,陳紹之的聲威大漲,頗有與邵徹平起平坐的味道。


  以前陳紹之年輕有為,但上麵有一個邵徹,無論如何陳紹之是無法越過邵徹,可現在不同了,二者軍功不相上下,又同為外戚,一山不容二虎,如此一來,倒顯得陳紹之後來者居上了。


  等到早朝散去,很多人圍在陳紹之的麵前恭賀巴結,至於前不久剛剛晉封為飛勇將軍的永成侯穆同暄倒是被這些人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穆同暄曾經作為陳紹之的部下,理應過去道賀,於是他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笑容,溫潤的嗓音從背後響起:“驃騎將軍大喜,北羅元氣大傷,以後再也無法威脅到大魏了,正好驃騎將軍的夫人也快要生產了,還真是雙喜臨門啊。”


  此話一出,一些人愈發激動了,連連道:“將軍日後必是有福之人啊。”


  “將軍打了勝仗,夫人要是再誕下麟兒,那豈非好事成雙了?”


  嘰嘰喳喳的人聲吵得陳紹之很不耐煩,他很想直接將這群人趕走,奈何旁邊還有邵徹看著,他對著陳紹之微微搖了搖頭,意思不言而喻。


  陳紹之忍下心中的不快,朝著人群中的穆同暄笑了笑,淡淡道:“飛勇將軍的祝福本將軍心領了,本將軍無非是仰仗天子神威庇佑,才有這番大勝。等到內子平安生下孩子,到時候本將軍自會宴請各位。”


  “紹之,此次你表現不錯,舅舅沒有看錯你啊。”邵徹走了過來,微微一笑。


  邵徹一來,這群人自動退避三尺。


  沒辦法,邵徹在朝堂上混跡的時間可比陳紹之久多了,他是什麽脾氣這群人再清楚不過了,而且單論影響力與榮寵權勢,邵徹當年的聲威遠比陳紹之高多了。


  當然,現在也依然是頭號不能得罪的大佬之一。


  “舅舅當然不會看錯我啊,”陳紹之笑得得意,全無在外人麵前的疏離冷淡之色,“我好歹是你手把手交出來的徒弟啊,我要是表現遜色,豈非有墜大將軍之威名啊?”


  從頭到尾,陳紹之最在意的,就是邵徹的看法,其他不相幹的人,他理都不想理。


  天子算一個,邵徹算一個,陳紹之生平最敬仰的就是這兩個人了。


  “油嘴滑舌。”


  邵徹表麵上在訓斥陳紹之其實話語裏的寵溺歡喜,大家都聽得出來。


  得,舅甥聊天,他們是沒機會插嘴了,這群大臣知情識趣地退下,不打擾他們了。


  但是這其中,並不包括穆同暄。


  穆同暄一個將門之子的出身,本應該在仕途上春風得意,奈何他時運不濟,遇上了兩個橫空出世的天才,使得他的光彩黯淡了不少。


  “大將軍與驃騎將軍敘舊聊天,穆某知道不應該打擾,可是,穆某要是這時候不出來說幾句話,倒有些不妥當了。”穆同暄仿佛沒看見這對舅甥說說笑笑的樣子,忽然插話進來,成功引起他們的注意力。


  “哦?不知飛勇將軍,有何指教啊?”陳紹之一改在邵徹麵前的和顏悅色,立刻換上冷淡的麵孔。


  穆同暄笑而不語,陳紹之看著奇怪,皺了皺眉,“穆將軍,之前我們也算是共同進退的戰友,為何你這會一言不發了?”


  陳紹之不知為何,一直以來對穆同暄客氣有餘,親近不足,明明和其他戰友在一起時,他是很樂意多說幾句話的,但是穆同暄,他就是難以接近,好像他與他,不是一路子的人。


  “穆將軍有話但說無妨,我與紹之不會責怪你的。”邵徹看出穆同暄心有顧慮,便出言安慰道。


  穆同暄似鼓起巨大的勇氣般,咬了咬牙,“大將軍,驃騎將軍,如今你們功高蓋世,將來可無功業再建了。”


  振聾發聵的一席話,無疑是點燃了邵徹內心深處的隱憂,不提邵徹有什麽反應,陳紹之幹脆回答道:“那又如何?本將軍即便沒有功業可以再建立了,隻要天下太平,本將軍便心滿意足。”


  打仗,為的是百姓無憂,天下無虞,而非貪功尋釁,頻生事端,將整個天下拖入深淵中。


  以戰止戰,最終目的不就是這個嗎?為百姓謀福祉,創下太平盛世,四海升平,河清海晏,萬國來朝,而現在,也差不多達到這個終極夢想了。


  “本將軍亦然。”邵徹答道。


  能夠看到今時今日的太平盛景,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高興。就算是以後再也沒機會帶兵打仗了,他也無怨無悔。


  “大將軍與驃騎將軍的胸襟格局,非我能比。”許久,穆同暄滿懷複雜地喟歎一聲。


  本來,他以為這兩個人一聽說自己沒辦法上戰場打仗了,不說失落沮喪,單單是無奈悲傷,也應該是有所表現的。


  結果,陳紹之與邵徹齊齊打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他們果然是不一樣的。


  穆同暄想到這裏,便對他們拱手行禮,接著扭頭就走了。


  陳紹之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撇了撇嘴,“以前我怎麽不知道他是喜歡挑撥離間的?”


  穆同暄方才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還以為他們聽不明白嗎?


  “算了,不必管他了,你的傷可還好?”邵徹可是知道,自己的這個外甥打仗非常不要命,身上經常落些小病小痛,這會兒他班師,聽說又受傷了。


  “我……”陳紹之正欲回答,常利群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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